情人节【3千字】

弥勒

不幸家庭的孩子总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佳佳一觉醒来，看到妈妈李文心枕边放着老大一块巧克力，不禁舔了舔嘴唇。李文心并没有睡，她很快发现了女儿不同寻常的眼神，于是伸手拿过巧克力递给佳佳：“吃吧。”可贾家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大叫一声夺过去，她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吃吧！”李文心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她发现女儿眼里满是泪水。“你真么了？”李文心关心地问。好半晌，佳佳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用小手擦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说：“这是……爸爸的，……爸爸……什么时候才回来啊？”李文心一下把女儿搂在怀里。孩子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懂事了，她已经发现了自己每年情人节都要为绍石准备巧克力的秘密。可覆水难收，绍石再也不会回来了。李文心轻轻地拍着佳佳抽动着的小背，安慰她：“睡吧，睡吧，明早还要和妈妈一起去卖花呢。”                                                                     （一）                    海风广场依山傍海，风景宜人，是这个小城最主要的观光景点，也是本地姑娘小伙喜欢成双成对光顾的地方。因此，每逢情人节广场上每隔几步就会有一个手捧玫瑰花的女孩向游客兜售鲜花。情人节对这个北方小城来说并不意味着明媚的春光，相反，它总以一副寒冷，潮湿的面目出现，从卖花女孩们不时要把脚跺一下，或在没人时双脚并拢，不时摇动的身体就可以看出情人节带给海风广场的并不仅仅是浪漫。                    化妆品公司市场调查员唐绍石一走进广场就引起了女孩们的注意。几个怀抱鲜花的女孩像追星族一样一拥而上，团团把他围在当中。当他们知道唐绍石确实不需要玫瑰时便一哄而散，把笑声撒得满广场都是。唐绍石整整领带，对她们喊道：“嗨！你们谁用过‘靓点’牌唇膏，有纪念品的。”女孩们笑得更响亮了。唐绍石站在广场中央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文心也注意到这个衣装整洁，满身活力的小伙子。也希望他能买走手中仅剩的两支玫瑰花。可不知怎么，她的双脚并没有动，她看到一个英俊的男子在一群女孩和鲜花的包围中左奔右突疲于招架。广场上嘈杂的声音消失了，她站在那里，犹如看一部早期的无声电影。                    “小姐，我是市场调查员，请问您用过‘靓点’牌唇膏吗？”不知何时，唐绍石已经站在了李文心的面前。他非常奇怪自己怎么会向这样一个卖花的女孩做调查呢？一支靓点牌唇膏会花掉她大半年的积蓄。她根本不会用的。刚才和那些女孩仅仅是开个玩笑，摆脱当时的窘态，现在怎么当真了？不出所料，李文心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太贵了，不过，”她停了一下，看着唐绍石的眼睛说：“如果您能买下这两支玫瑰，我想，我所有的钱就刚好可以买一支最便宜的了。”“不错的推销方法。”唐绍石笑了。“不，我已经攒了一年多钱，现在就差十块了，我刚才还算过。卖了这两支玫瑰我就去超市。”唐绍石用一个商人的眼光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位衣着简朴的漂亮女孩：丝毫没有故意迎合他的样子，她说的是实话。                    “那好吧，我买下这两支。”唐绍石在将一张二十元的钞票递给李文心的同时，还给了她一张卡片：“这是我们公司的优惠卡，拿着它可以打八折。”他接过玫瑰，看着满脸欣喜的李文心犹豫了一会，“可这花，我实在没人可送，如果不介意的话就送给你吧。当然，你可以把它们再卖掉。”“不，”李文心道：“它们真正属于我了，今天我第一次收到别人送我的玫瑰花。”她的脸倏地红了，扭头就走：“我去超市，再见。”“喂，等一下，这方面我可是专家呀！”                    　　                                                                                                              （二）　　　　　　　　　                    整个初恋和新婚李文心都沉浸在幸福之中。一年后，女儿佳佳出世了。唐绍石辞掉原来的工作，结束了居无定所的漂泊生活，在这座小城定居下来，和文心在海风广场边上开了一家名叫“海风靓点”的小鲜花店，维持一家三口的生活。随着日子越过越平淡，爱情的浪漫逐渐消退了，文心开始仔细观察起绍石来了。绍石人品、长相都没得说，只是喜欢和他在卧室里玩一些小把戏。文心对此很反感，训斥他两句，绍石也就收敛了，只是他俩越来越疏远了，甚至绍石整月都不愿碰她一下，当时佳佳还小，文心忙都忙不过来，也就凑凑和和地过来了，直到佳佳上幼儿园后的一个中午，她终于发现了绍石的秘密。                    中午很少有人光顾花店，文心从店里猛得拉上了卷帘门。“干嘛呀，你？”绍石的眼睛适应不了突然来临的黑暗，恼怒的抗议道。回答他的是妻子一个长长的热吻。                    风平浪静之后，绍石和文心静静的躺在花店的地板上，眼睛望着房顶，谁也没说话。少顷文心打破了沉默：“绍石，你不觉得我们这样是不是越来越少了？”没有回答。“你是不是在外面有……”文心停了下来，他看到绍石的脸色很难看，便不再说下去了。经过好长时间的沉默，像下了好大决心似的，绍石对文心说：“有一点你不用怀疑，我爱你，文心。只是，”他停了片刻，终于继续说下去：“文心，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也许我不适合你，或者说你，你满足不了我。”泪水忽得涌出了文心得眼眶，“为什么？”文心并没有发火。绍石轻轻地吻掉妻子的泪珠，字斟句酌了半天：“我喜欢看你戴首饰。”“真的？”“真的。”文心破涕为笑，“那就给我买呀！我最喜欢了。”                    “早买了。”                    “那还掖着藏着的干什么，给我戴上啊！”                    “你不会喜欢的。”                    “喜欢，喜欢，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真的？”                    “真的。”文心满眼渴望。                    “好吧，闭上眼睛。”文心温顺地闭上了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伸出双手，并拢。”文心照办了。                    一股冰冷迅速从双腕传遍了全身，耳畔是一阵金属齿轮咬合的“咯咯咯”的脆响。从未体验过的奇妙感觉！文心猛得睁开了眼睛，她看到自己手上已戴上了一副明晃晃的手铐。“变态啊，你！”文心用戴铐的双手使劲向绍石头上砸去。                                                                （三）                       佳佳四岁的时侯文心和绍石离了婚。孩子归文心，理由很简单，“佳佳不能和一个心理不正常的人住在一起。”文心说。                    他们是协议离婚，两个人都很平和。到办事处交了大红结婚证换回白皮的离婚证，整个过程简单得如同到街上丢掉一包垃圾。当晚绍石拿了一大包果冻塞进佳佳手里：“爸爸要出去几天，在家好好听***话。”说罢便拖着五年前来到这座城市时的旅行箱出了门。她听到女儿在背后喊：“我要个娃娃，不要忘了啊！”绍石浑身一震，咬了咬嘴唇，头也不会地走了。
                    绍石独自站在海风广场，他又成了一个四处奔波的市场调查员。熟悉的花店没了，变成了一个小书屋。没人知道花店的女主人到底搬到哪儿去了。绍石曾到佳佳的姥姥家去过，没得到任何消息。他确信文心有意在躲着他，他留下的钱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看来文心所需要的只是他的离开。“再也见不到她们了。”绍石想。                    绍石虽然行踪不定，可每到情人节这一天他总要赶到海风广场来这里有他最美的一段回忆。他迷恋镣铐，也爱文心，现在只有冰冷的镣铐能在寂寞的寒夜里给他些温暖，给他些安慰。文心，佳佳，你们在哪儿呢？                                                            （四）                    文心把花店卖掉后，依然以卖鲜花为生，只是不再去海风广场。他了解绍石，如果去的话一定会碰到他的：他是个重感情又怀旧的男人。她宁可在别处少挣些钱也不愿到海风广场去，尤其是在情人节这一天。                    佳佳已经七岁了，上了小学，开销不小，家里的经济状况已是捉襟见肘，有些入不敷出了。“今天是情人节，我也不上学，咱们到海风广场卖去吧，那里卖得可快了。”佳佳挺内行地说。文心劈手夺过孩子已经拿在手中的花，“去哪里也不去海风！”佳佳从未见过妈妈这样，吓哭了。文心看着孩子委屈的样子，心软了，蹲下身子，为佳佳抹掉泪水，“对不起，妈妈不该对你发火，走，咱们去海风广场。”
                    唐绍石坐在海风宾馆顶楼的旋转咖啡厅里，在这里可以俯瞰大海和整个海风广场。他正要喝掉地十九杯咖啡时看到广场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手中的咖啡一下子溅到了白衬衣上，是她们！                    唐绍石是个自控能力很强的男人，他并没有马上跑下去。他知道文心不愿见他，他爱文心，但他必须尊重文心的选择，虽然他是那么急切的想见到他们。                    唐绍石躲在绿化树后面静静地看着母女二人。情人节的海风广场依旧潮湿阴冷，文心捧着玫瑰牵着佳佳和一群比她小十几岁的女孩抢着生意，她显然争不过那些小女孩。每买一朵花，佳佳就会用冻红的小手把那些纸币塞进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再装进书包，还要用手在上面按一按。唐绍石的鼻子一阵发酸。他走出树丛，在广场边上拦住一对年青的情侣，把一叠钱交给他们：“请把那个领孩子人的花都买下来，花我不要，钱也不用找了。”说罢，他叫了一辆出租车钻进去，“师傅，先在广场边停一会再走。”他说。他透过贴了遮阳膜的车窗看到那对年轻人捧走了文心所有的鲜花。文心蹲下身子和佳佳头凑在一起兴奋地数着那叠钱。突然，佳佳发疯似的追赶着那对已经远去的男女，“爸爸！”他隐约听到女儿哭喊道。文心追上去使劲拉住奔跑着的佳佳，母女俩撕扯成了一团。绍石转过头，“师傅，去火车站，要快。”                    多年以后，唐绍石问佳佳，她是怎么知道那是他的钱的？女儿告诉他，她闻到了钱上熟悉的袋鼠牌香烟和一种廉价剃须膏混合的香味，那是他最爱用的。小时候爸爸用胡子扎她，逗她玩，这种气味让她刻骨铭心。唐绍石在把那叠钱贴在脸上亲了又亲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五）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与以前不一样了。李文心抱歉地打发走一对要买情人节手铐的年轻人之后感叹道。她进的几批货一百多副情人节“爱的手铐”都卖没了，还不时有人来问。虽然这种手铐是软橡胶做的卡通造型，与当年绍石戴在她手上的那种真家伙不可同日而语，但毕竟都是手铐，不是其他东西。文心伸出双手平放在桌上出神地看着两只洁白纤细的腕子，还会有人把冰凉的手铐卡在上面吗？“海风靓点”重新开张，她相信，绍石会理解她发出的这个信号，会回来的。她现在不仅搞到了一副真正的手铐，还有了三公斤重的警用脚镣，每当想念绍石的时侯，她都会戴上它们。情人节“爱的手铐”我早在许多年以前就已经拥有了，她想着，惆怅夹杂着幸福注上心头。恍惚中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您好！我是市场调查员，请问您用过‘靓点’牌唇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