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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烂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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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4-28 16:40:0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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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烂一笑
牟传行

杨柳村杨姓居多,柳姓次之,可就这杨柳两姓间的是是非非,骤然生出三个本不该凸起的坟头,一个被人扒了,一个荒得没了踪影,另一个便是我刚走出大墙就跋山涉水寻觅的那捧悬念了——那个红了的杏子会是谁呢?
我在当村人的指引下,趟过一条被风搓皱了皮的河,来到村西已坏死多半身子的老槐树旁的坟地,找到那在野草中睡熟了的坟头。不知什么人在坟前竖了块石碑,算作识别死者的标记。坟头不大,似年年都有香火。我手捏着那画了两个杏子的纸条,肃然默立了片刻,生怕惊醒了死者,慢慢猫下腰去,手摸坟土,眼眶里绽开的泪花,便一瓣一瓣地败落下来-----荒野的寂静,令人能听到泪朵滚进草丛的声音。猛然间,灰蒙蒙的天空掠过阵阵老鸦鸣叫,那鸣凄凉的令人心碎。
当村人指着坟头问:埋的是你啥人?
是呵,我又算啥人呢?我仿佛蹲在一幅图画的对面,双手托着刚蒙出发茬的头发呆。不就冲我那么灿烂一笑吗?我竟刚出大狱就鬼便神差地一跟头扎到这乱葬岗,寻觅一段本不属于我的故事。人物已是走远了,余下的仅是一些残缺的情节,网状地罩住了我一段淡不去的记忆。

三年前那个乍暖尤寒的初春头,看守所傍晚刚交过班,窗外便下起蒙蒙细雨,那雨在窗玻璃上爬满了泪影般的细线,让人感到丝丝寒意。我坐在二楼东西廊交界中厅的值班室与管教闲聊。我犯经济案,手头方便,所里上下都给几分面子,案情未决便让我干了“劳动号”,可以在走廊上自由走动,帮管教干些杂七乱八,诸如为新到的犯罪嫌疑人搜身、解皮带、启鞋心铁、登记等。我的案子因证据不足,且账目不清,被法院两次退检,已在看守所超期羁押了一年多,算是这里的老号了。我能凭着嗅觉判断出遥远的囚锅煮的是萝卜汤还是土豆片;能凭借着听力说出是哪个管教在走廊巡视;甚至我能从楼上分辨出楼下哪个监室在提审。此刻,我与管教聊兴正浓,忽听到楼梯里有轻缓的脚步声,我断定是来了女性。果然,一会儿楼下由女管教押上个女囚,披肩的长发,月白色的外衣,修长的紫裙,曲线十分优美动人。按规定,女性进所要在楼下由女管教查体、搜身。她月白色衣领下的胸扣尚未扣好,桃红色的内衣,红领巾似的绽出一条线,把两侧的前胸廓显的格外生动。她整个身条均称、和谐,唯那颀细白洁的脖子,如同立在荷叶上的一只长颈水鸟。看守所里押久了的男人,大都对女性的到来格外敏感。她隔着窗玻璃的身影,顿时锁定了我的全部目光,她目不斜视地来到值班室门前,停住了脚步。女管教随手捅了她一下。她轻喊了声报告,被押了进来,蹲在墙的一角,披肩的长发被她轻轻一揽,流水般地从肩头斜淌下来。
我起身想走,坐在对面的值班管教向我递了个眼神,我楞了一下,会过神来,随手拿过登记本子,值班管教便询问起她的姓名、年龄、案由等,由我记录。我这才知道她叫柳叶,芳龄21,高中文化,杨柳村人。当管教问及她涉嫌罪名时,她竟淡淡一笑说:噢,故意杀人。
我霍地抬起头来,捅了捅鼻上的眼镜,瞪大眼睛凝视着她。我这才看清她俊美好看的脸儿。她长着双月牙似的明亮眼睛,玲珑、乖巧的鼻子,特别、特别地尖削,与深陷唇角上那对似在旋转的酒窝,结构出一脸天生的喜相。她虽出产在农村,但乡间气息,早已被校院生活和深宅闲居岁月掩埋了。我怎么也无法把如此娇小的女人,与一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犯联系起来。她见我痴痴地望她,略带羞色地瞟了我一眼。我突嗅到阵阵大墙里很难嗅到的芳香,扑鼻而来,心便莫明其妙地怦怦乱跳。我从没在哪个女人面前有过这样的感觉,就这奇特的感觉,竟让我与这本不属于我的故事系上了不解之结。
这时,女管教对值班管教耳语了一阵,我从管教脸色的骤然异常,掂量出这个小女人与她背负着的故事的份量。
给她打上镣子。值班管教对我说。
我内心猛然一震,光光的头上生出一阵冷气。按惯例,凡可能被判死刑的囚犯才带镣子。我心想:又一条好女就这么着了吗?给女性犯带镣子本该由女性劳动号来做,我望了望她裙下高脚杯样纤细的脚脖,迟疑了片刻,走到满是戒具的橱子前,选出最细的一条链子,随手掂了掂,仍嫌沉,但再无更轻的了,便拿了扳手,蹲在她身前,心里似有种负疚感,又仰头瞄了她一眼。她善解人意地冲我点了点头,我才生怕碰破玻璃似的小心翼翼地为她上了镣子。我的一举一动都囊括在她视觉里,也许人陷于灾难中最容易被打动,当女管教带她向专押女号走廊那瞬间,她用充满感激,但却含着淡淡羞意的目光在答谢我。
我痴迷地望着她回转着头被带去。她缓缓地拖着脚镣,趟的地面哗哗作响,直走到东廊最头那间专门关押重刑犯的小号。随着一声铁门关闭的沉重响声,楼廊抖动了一下,看守所便又陷于一片死寂,唯见高悬大墙铁网上的探照灯发射着银色光柱,在院内的每个角落晃来晃去。
那一晚我失眠了,脑宇里一直亮闪着那个秀美诱人,充满悬念的女囚影子。
随后的几日,我借故赖在管教值班室里,想赶巧遇上她提审。果然我与她有缘,三天后的上午,她提审回来与我碰了个正着。她换穿了一条兰色的牛仔裤,修长的双腿如此不和谐的拖着我给她系的镣子,僵直的迈着脚步。我怜悯而深沉的望着她。她认出了我,停了停脚步,我想我这所里高学历官员身份的经济犯她该有耳闻,或许看守所里的光头男人,在女性嗅觉里有股怪味。我明显觉察到她眸子里闪动着火花。她近距离的面对我绽开了她很是性感、鲜嫩、润着光的嘴唇,微微一笑,那笑好似盛开的一朵玫瑰,溢出了香味,令我这走进不惑之年的汉子,周身酥软的没了一点力气。就那一笑,竟诱使我探究其她的来龙去脉。
最初,我仅打探到一些有关她的零乱信息,如她的案子大有社会影响;惊动了省部级领导;她被关进了特殊号;24小时有人监视等。这些零乱的信息加在一起,更增添了她一个小女人深不可测的神秘感。日子久了,柳叶的故事便在看守所上上下下波扬开来,而我尽其所能挖掘到的相关细节尤为丰富、具体。
柳叶天成的喜相,却生来命苦,7岁丧了爹,10岁亡了娘,由大她9岁的哥哥柳桩拉扯成人。哥俩相依为命,穷得连院门都是干柴搭成的。柳桩彪实的身膀,凭着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和“二把刀”的木匠活养家糊口。柳桩自小宠爱柳叶,从不让她碰一钉点儿粗活。俩人也从不以兄妹称,向来都是用舌尖滑出来“桩儿”,“叶儿”的叫。为供柳叶念书,柳桩29了还没婚娶。柳桩用父辈留下的独轮车,风雨不误的推柳叶上下学,直到柳叶入高中的那年,同学们羞她才作罢。柳桩在柳叶心目中逐渐演化成一个复杂而综合的角色,是父亲、是兄长、又是个光着膀子干木匠活能杜出一身疙瘩的男人,时不时在她春情窦开的心底荡起涟漪。柳叶考取高中那年,不仅是村里的才女,班上的学习委员,而且出落得亭亭玉立,妸娜多姿,圆润的肩膀,纤细的腰段,走起路来轻盈地浪出种天然的娇气。村里人说,柳叶才貌双全,妩媚可人,天生秀男人。可就这天造的姿色,酿出她一生的祸端。
杨柳村新任村头扬根,人高体大,鼻梁上斜出一道疤。这疤牛气得很,不仅没杀了他的风光,反倒添了他几分男人的霸气。他头发疏落,30几岁便谢了顶,似与他年龄不怎么称,村里人都传,那是他忙活女人们累的。扬根命好,赶上了一波资本圈地风潮,他抢先弃了祖宗的泥巴饭碗,承包水库,兴办养鱼场,引来市、县、镇各路神仙,赢了人气,后又包了镇上的建筑队,以钱铺路,竟业绩斐然。好多年前杨根就手提“半块砖”,坐骑“公爵王”,挥金如土,广交豪绅,出资让镇干部去南方旅游,。近些年又捐盖小学,义助养老院,树声望,炒新闻,能把最肥的甲鱼送进省委大院,加之娘家几个亲戚都在县里做官,在当地是个跺跺脚方圆百里都忽闪忽闪的人物,也是县里大树特树的农民企业家。
杨根成名后,盖豪宅,套深院,拉电网,养烈犬
,壁挂三支口经步枪,谁都不能靠近他立在金堆银山上的院落。那年他花样翻新,鼓捣来县局级干部若干进村打猎,让所有农户都放家禽上坡作靶子,命中了的他以质论价,由此酿出一条好新闻,村民戏称“鬼子进村”。杨柳村被省里点了名,杨根的名气却更大了。杨根喜吃狗肉,也如他的名子一样响亮,闲暇时便带上几个小兄弟在村头猎狗,亲自剥皮下酒,狗主人在村里咒八辈子祖宗,杨根在自家深宅大院里喝的酩酊大醉。
杨根自上任村头,便集财权物于一身,更是称雄一方,呼风唤雨。但他素有性虐待的怪癖
,几任媳妇都因消受不了弃他而去。自柳叶女人味秀在了腰段间,便搅了杨根的心窝了,他时常明里暗里调戏柳叶。有一次,他在村边开着“公爵王”悄悄蹭了柳叶的屁股,便从车窗上亮出一叠人民币,在柳叶面前捻成扇面,被柳叶挡了一地。杨根仍不死心,托人传话柳桩,要包下柳叶将上大学的所有费用。
柳桩对杨根垂涎柳叶早有耳闻。在柳桩心中,无论谁相中柳叶,都如碰了他心尖似的,何况被女人们陪出“地中海”的杨根,更让他难以接受。于是柳桩便当面驳了杨根的面子。从此,柳桩又修好已闲锈了的独轮车,宁肯放下手头活,也要亲自护送柳叶上下学。有人说柳桩对柳叶的爱自私而畸形,可柳叶心里甜滋滋的,她习惯了这种呵护,更渴望这种看守,一有空闲便猫在自家小院里,着迷地欣赏光着膀子做活的柳桩,臂力扩张的那种阳刚气息,再不给杨根接近她点滴机会。
杨根是新生代干部,钱权兼得,虎气的很。他不信当下还有办不成的人事。于是杨根先是利用职权收了柳桩的口粮田,接着又仗着他的势力在四乡五疃中拦截柳桩的木匠活,意在逼柳家兄妹倒回头来求他。未料,柳桩倔着哩,不仅毫不妥协,反而三次拦路镇党委书记告状,一再向县里写上访信。杨根是县里树起的“一部份人先富起来”的典型;根基深着呢,结果那封封上访信全都回落到杨根手里,于是他又以柳桩未交足水电费为由,借村委名义断了柳家的水电,继而纠集村上民兵,以村上丢了木材为借口,私设公堂,把柳桩吊起打了个半死后送回了家,临走时杨根扔下一句话:告到哪都是咱爷们的天下。
这天柳叶下学没了桩儿接,估计有事,急勿勿赶回家一看,柳桩血糊糊地一炕,便抱着柳桩哭肿了眼,心疼的顿足捶胸地嚷,都是自己酿的祸。柳叶凄凉地说:桩儿,就依了支书记吧!柳桩一听急了,推开柳叶,怒瞪着血肿的眼睛,猛抽了柳叶一掌吼道:妈个
+,死去吧你!柳叶娇嫩的脸上立即印出了五个红肿的指痕,却一点儿不觉痛,猛劲向柳桩怀里钻,哥妹俩便又抱头哭成一团。
柳桩死守着越来越女人的妹子不撒手,给杨根散布流言蜚语,搅舌头根子提供了谈资,说柳家兄妹恋,乱伦理。其实村里早有人见过柳桩柳叶抱成一团的影儿,媳妇们晒太阳,纳鞋底时也传杨过这没了爹娘的兄妹,睡一个炕,钻一个被窝的风流事。也有人说,那是家里穷,铺盖少,凑一个被窝里暖和,但究竟干了什么,谁都说不清,都是些似是而非的口舌,可就这口舌,经杨根在酒席桌上加工成黄段子,便有了广而告之的效应,足以让本来就聚焦目光的柳叶,羞的无地自容。柳叶高三那年未毕业,就被迫下了学。气得柳桩望着一溜烟奔去的黑亮“公爵王”,跺着脚骂:操你娘!
柳桩、柳叶一时陷于走投无路,悲愤欲绝的境地,逼的柳桩要去市里省里上告,铁了心非扳倒杨根不可。
那是个天空亮成鱼肚白的早晨,乖巧的风似觅食的野兔,在黄灿灿的麦田里乱窜。柳叶在柴门前死扯着背足了干粮和上告材料的柳桩不撒手,悲凄凄地喊:桩呵,桩呵,你别走!可柳桩横下一条心,恶狠狠地把柳叶推进屋子,反锁了门,提着柳叶为他新纳的布底鞋,赤足趟过村头那条长年奔腾不息的河,操近路上了盘山道。朝阳镀灿了他铜塑般的脊背,投影在两山峡谷间的去路上,一抹“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那些浸着河水的脚印,石刻般地烙在他的身后。
柳桩走了,这回是真得走了,走的那么遥远,那么壮烈,却又那么无声无息——上访是这块权钱交易羁绊着人性张扬的黄土地上特有的文化产物,是中国特色的“民告官”连续剧的定式化情节。柳桩是背着时代的影子走的,但传回来的竟是折射生命悲剧的血光:盘山道上的血泊里,干粮撒了一地,上告材料不翼而飞,柳桩已变了形的身子仰面朝天,死不瞑目,但肇事汽车却不知去向。杨柳村传出了许许多多未经考证的消息,有善的,也有恶的,也许都不真实,唯柳叶趴在血肉模糊的柳桩身上,天塌了般的嚎啕,令日月无光,人畜心碎。一桩无头交通肇事案,就那么轻易地平息了杨根与柳桩之间的纠葛,而柳叶却孤苦零丁地如大海边上断了缆绳的一叶偏舟,没了靠岸。
柳叶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埋了柳桩,就这么着,杨柳村头老槐树下新生出个坟头。柳叶守着柳桩的坟头,三天三夜未进水米,泪水已从她灵魂的源头干枯了。心疼柳叶的乡亲们生扯硬拉地把她拖回了家。柳叶回到与柳桩厮守不舍的炕头,两只白洁光润的脚丫,雪萝卜似的一前一后斜叠一旁,痴呆呆地一手攥着柳桩亲手磨亮的扁铲,一手掐着从肩头一侧飘落下的长发,一缕缕地断割,那缕缕断发从她的衣襟滑向裤角,散落到脚背上-------。那晚,她就像一条涓涓细流,在一望无际的焦土上奔尽了气力,在自家低矮土房的大梁上悬了绳子,但却被醉了酒回村,一直在暗中窥视她的杨根解救下来。柳叶羊羔似的瘫在床上,僵直地凝视秃着顶,鼻梁上斜出一道疤的“救命恩人”,抱着她雪萝卜样娇小的脚丫亲。醉眼朦胧的杨根见柳叶并不拒绝,便肆无忌弹地拨开她的上衣扣子,柳叶那丰实的乳轮在自制的半透亮内衫下,鲜活的令杨根整个身子发烧。杨根顿时冲动起来,猛将柳叶全身上下剥的一丝不挂,翻身扑倒。柳叶竟毫无反应,她的灵魂似已去了,这正应了那句“大哀莫过心死”的话。柳叶留给杨根的仅是由他怎么着都可以的躯壳。可灌多了黄汤,满嘴喷着浓浓酒气的杨根却男儿不起来了,他翻江倒海折腾了一身汗,怎么也泄不了淫火,急得他把赤条条的柳叶,用被搓皱了的床单一裹,横在肩上,借脚后跟剜开屋门,毫无顾及却又斜斜歪歪地扛回自家大院。他杨根就那么爷们,那么横竖,没他不敢为的。可就在他还没省过神儿时,就有消息传来,
说有人把它告了。
妈了×
,柳桩死了,谁那么大胆子。杨根说咱是解救她。杨根一时还真犯了嘀咕,于是暂切安置了柳叶,由小兄弟轮班伺候着。等县工作组一调查,杨根是柳叶的救命恩人,至于强暴一事,纯系望风扑影,查无实据。他杨根多大的神通,方方面面没摆不平的。
事态平息后,镇上有人为杨根出点子:领个结婚证,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杨根一拍大腿:对呀,不他娘张纸吗?杨根立刻改了柳叶的年龄。结婚那天,杨根没怎么张罗,就几个小兄弟围着“小嫂子”取乐。死过一次的柳叶,连再死一次的心思都懒得动,便由着他们乐。那晚,杨根如猛虎戏兔,痛痛快快消受了柳叶。完了事,他懒洋洋地斜伸出一只蒲扇似的大脚,用趾缝夹过扔在床边上的裤头,擦了擦大腿根子,猛然反应过来:哟,咋没见红哩。杨根顺理一琢磨:自己虎视眈眈的猎物,竟是别人消用过的剩饭。在这之前,他还真没拿自己编过的黄段子当回事儿,现在看来,还真他娘的不是个雏儿了。
你他娘的让谁给睡了?杨根气歪了鼻子,点着一颗烟吼:臭婊子,你是兄妹通奸了,还是在学校偷了野小子?杨根妒火越烧越旺,像审犯人似的紧追不舍。柳叶画儿似的赤裸裸的仰面朝天,眼睛痴呆地望着半空悬挂的豪华吊灯,面部毫无表情。杨根内心巴望着柳叶能解释什么,可柳叶偏偏懒得启动一下嘴唇。柳叶愈是无语;杨根愈是愤怒,妒火烧得他浑身发抖。他恶狠狠地吸了口烟,咬着牙,猛将烧红的烟头按向柳叶的下身,柳叶一声惨叫,大腿根溅起淡淡的兰烟和皮毛煳焦的气味。柳叶痛出一身冷汗,也没给他一个字的答案。
从那之后,未满20岁的柳叶,便成了杨根的女人。柳叶还是明亮的大眼,只是那双深深的酒窝淡去了。柳叶是咱炎黄子孙,是黄色文化复印出小脚女人的女儿,她被杨根劫持久了,似也顺天认命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柳叶除了放不下那把念着桩儿的扁铲,其他的往事似都已在她记忆中模糊了。事实上也没有人能为她做主。炎黄文化里的小女子,从来都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村里人背后啐她,柳叶明镜似的。她为杨根烫酒、搓背、洗脚,劝当“三陪女”,可就不为杨根生羔子的。三陪女都不生,她凭什么生。有人就亲眼见过柳叶到县里偷偷打过胎。杨根自从有了柳叶,似乎觉得那些急着脱内裤的“三陪女”太油腻了。杨根还真为柳叶的娇美动了情。他为她买高档衣料,进口化妆品,但更因她的麻木、无情而恼怒,尤其每每做爱时想起他是吃别人的剩饭而嫉火攻肝,时不时被爱之深,恨之切的情绪折磨的失去理性,加之他正是“三十如虎,四十如狼”的年纪,性大酗酒,一夜折腾几次不遂意,柳叶稍有不从,他不是拳脚相加,就是烟头伺候。柳叶被杨根的性虐待烧灼惯了,两年下来,浑身上下结满了烧伤。但柳叶很少出门,也不声张,即使夏季都不穿短衣,人们再也见不到那个微笑着令人心醉的柳叶了。
那是个很吉祥的早晨,鹊雀站在杨家大门楼上,嘎嘎地叫了几声,扬了扬高高的尾巴飞去了。朝辉像个彩色的女孩,翻过墙头,在杨根深宅大院里蹑手蹑脚地张望。县委要召开村、镇、县三级干部大会。杨根起得早,仰依在真皮软包床头上,燃着根烟,淡淡的青烟在他熏黄的指缝间缭绕。他正美滋滋地思忖着,组织上已对他考查过了,这次会议上就会宣布他升任副镇长的喜讯。睡在杨根身旁的柳叶,天天都被剥的一丝不挂,此刻正睡意朦胧地侧转过身,那双丰实白亮的乳轮,颤悠悠地斜出一种动感,半仰在床头上的杨根恰从被缝里瞅得真切,不由得兴致勃起,突伸出他螃蟹似的大手,满满地把柳叶侧成椭圆形的垂乳攥在掌里拿捏,柳叶本能地一扬手,不经意地打在杨根的腮帮子上。杨根总以为柳叶时常不自觉地流露出对他的厌恶感,顿时火上心头,猛吸了口烟,揭了被,随骂着:臊货,你他娘扫老子的兴;随将烧红的烟头,按在柳叶红晕的乳头上。柳叶大叫一声清醒过来,猛起身子,一手捂胸,一手狠捅了杨根一拳。柳叶自成了杨根的女人,第一次还`手,这令杨根始料不及。杨根暴
怒了,他吼着:妈个× 你敢打老子,便横出一脚,将赤条条的柳叶鱼挺式地踹下床去。柳叶平跌在地上,怒不可遏地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不得好死。
杨根一听柳叶往死里咒他,呼地竖起身子,抡起大脚板猛夯柳叶,直夯的柳叶昏厥过去。杨根就像上足了弦的发条,大发泄了一个早晨,直到司机拨响了他的手机,他才急忙套了根领带,拎着西服上衣,匆匆上了坐骑,奔县里去了。
太阳已高高地悬起。倒在花地毯上的柳叶抽搐了几下,苏醒过来。她一时还弄不清头痛、肉痛,还是心痛,只觉得浑身上下从骨缝里向外绽裂着痛。她咬了咬牙,支撑着单薄的身子,一对显然过早受过男性刺激的乳轮,沉重的摇摇晃晃,似要把她扯倒。她步履蹒跚地挪动到杨根花大价钱买来供她使用的豪华梳妆台前,明亮的镜面,立刻映出她雪一样白洁苗条的身子。她张扬着瞪大了眼睛,把台面上的半杯冷了的茶根一饮而尽,然后抿了抿嘴角的血垢,口唇立刻红润的泛出光彩。对着镜子,她发现披肩的长发紊乱不堪,便拿起梳子吃力的顺了顺。阳光从院落爬过了窗台,敏捷地跳将进来,贪婪地舔着她肌肤的芳香。柳叶的整个身子渐渐靓丽起来,镀金似的在镜面里辉煌着。她的生命骤然鲜活了许多,就连她肉皮下淡青的血脉都在阳光中依稀可辨,张显着她复苏的活力。此刻柳叶在生动地画面中凝视自我,她觉得上帝赐给她这身子很酷。她正面侧面上上下下地观察周体,用纤细的犹如刚破土嫩芽似的手,从圆润的肩头上开始周身抚慰自己,欣赏自己。她要这感觉,这感觉让她自豪,让她陶醉。她发现自己全身的每个部件都是韵味十足,精美绝伦的艺术品,就连她修长的手指,透明的指甲,都那么娟秀可人,挑不出半点疵瑕。她为自己这篇天成文章的标题就叫柳叶而激动不已,眼睛里便溢出明亮的光彩,那光开始是活泼的、流动的,但不知不觉便呆滞的凝聚在刚被踢伤和烟头灼出泡的乳头上,那本是她生命美学结构里最经典、最生动、也是最能让柳叶引以自豪的神来之笔。于是她的聚焦目光霍地便暗了下来,从一个点滑动到另一个点,镜片里显现出柳叶全身上下,成串成串的灼伤,那每处伤痕都能呼唤出一个惨烈的镜头,由此及彼的联想,一步一步在她脑际里构出幅幅织着血丝的画面:8岁那年,肺气肿的娘,因家贫治不起病,活活憋死在土坑上脸色铁青的惨象;10岁那年,瘦削如柴的爹,为养家湖口在建筑工地上被劣质塔吊断裂砸崩脑浆的惨象;两年前,走投无路被逼无奈的柳桩,在上访路上被大货车撞于血泊之中的惨象,以及自己求死不能,被血腥践踏的幕幕往事接踵而来,继而,她意识的影屏上又大特写般地映出鼻梁上斜出一道疤的杨根与燃烧着的烟蒂的镜头,那些景象变着形地在她视觉中扩张、膨胀,具有一种强悍的冲击力,柳叶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便开始断裂、破碎……
柳叶的脸渐渐苍白起来,苍白的将她刚复苏的所有生动都掩埋无余。镜面里的柳叶不知何时把一排洁白的牙齿咬进了嘴唇。霍然,她像通了电的机器人,受意识指令的操控,缓慢地扭转身子,毫无表情地找出扁铲,学着柳桩的样子在磨石上砥砺,直到她以为锋芒足以削铁如泥,唇角上才蓄满一种少有的满足。接着她又穿好内衣,从衣橱里精选出最能张显出优美身段的时装,认认真真地穿好,又坐到梳妆台前,轻松自如地梳理着她大波浪似的长发,动作娴熟地描眉,淡淡地铺粉,轻盈乖巧地抹口红,镜子里的那张女人的脸儿,随即水灵得犹如刚浴过雨露的荷花。那天,村里的媳妇们都用惊诧、嫉妒的目光,注视着柳叶这道刷新小山村时尚记录的风景线,重复着柳桩的脚印飘去了。
上午10时左右,柳叶仗着她是杨根媳妇的名份,轻易进了县委大院,来到礼堂门前要找杨根。把门的说县委书记正在传达中纪委反腐倡廉通知,不能进。柳叶便赖着不走,把门的只好进场叫杨根出来。
杨根正急着等县委书记传达完文件宣布任命干部决定,冷不丁被叫起来,一脸的丧气,急匆匆地向外闯,恰被一个箭步冲进,从袖口里亮出锋利扁铲,使出全身力气的柳叶捅了个正着,两力相加,猝不及防,只听噗地一声,柳叶手里的大截扁铲已刺进杨根的前胸。杨根惊恐的指着柳叶,大瞪着眼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柳叶眉宇拧成个疙瘩,咬紧牙关,双手握着扁铲,转了一下,转不动,又猛力向深处一捅,扬根噗嗵一声,仰面倒地,血浆飞溅而出。柳叶满足地松开了手,那血糊糊的扁铲,顺势滑下,在大理石地面上趟出一道火星。
这事件来的如此突然,以至于所有在场人都还没愣过神来,话剧式的结尾便如血浆凝固在现实的舞台上了。就在这一瞬间,会场炸了锅似的,一片惊愕,谁都无法想象,黄色文化浸透骨髓的小女人,竟会干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县委书记眼望着亲手扶植起的致富旗帜幡然倒地,目瞪口呆了片刻,才大吼一声:快抓凶手!柳叶随即被扑上来的人群按倒在地。胸前浸满血迹的杨根,被呼啸而来的救护车送进了县医院,但因心脏已被刺破,失血过多,抢救不及,一命归天。县委三级会议如受惊的鸟群,哗然散去,四下便传出小女人在县委礼堂众目睽睽之下,手刃村支书,血染会场的爆炸性新闻。这新闻,从乡村到城镇,直至省市,来来会会,蹦着高,撒着欢,生血长肉,起了翅膀,跨沟越岭地传扬开来,故事里的小女人竟被加工成降虎缚虎的一代烈女,演化出许许多多生动变异的细节。
当这消息溜进杨柳村,连庄稼、牲畜都沸腾起来,人人肆酒,户户放鞭,百姓不仅感谢柳叶为村子除了块心痛,更为村子出了个烈女而自豪,背地里啐过柳叶的媳妇,都掌了自己的嘴。杨柳村的邻里百家争抢着来看守所为无依无靠的柳叶送钱送物。
如此同时,县委为平息人们非议县里大树特树的典型,忙着追认杨根为革命烈士,召开隆重追悼大会,号召全县学习勤奋工作,殉职于工作岗位上的好干部。但杨根骨灰下葬未冷,坟头就被人悄悄扒了。
柳叶自从被打了死囚镣子,那对深深的酒窝便又灵性起来。她从不声辩,也不抱怨,冲人又是那么甜甜的笑。
柳叶在看守所关押了近五个月,才被起诉到市中级法院。
本案合议庭庭前提审柳叶问:你出手时想没想到会死人?
怎么会想不到。
当时你是不是气昏了头?
不!清醒哩。
是不是杨根急着向外走,撞上了你的扁铲?
不!是我先冲上他。
法官摇了摇头说:你先想好了再回答,你是早有预谋,还是一时冲动?
柳叶抬了抬眉头说:不用想,我等这么一次让维护他的官儿们看着他死的机会已经好久了。
提审法官叹了口气,与书记员交换了一下目光,无力地合上了卷宗。
乡亲们集资为柳叶聘请的律师,被柳叶谢绝了,但本案合议庭还是为拒绝辩护的柳叶
依法指定了辩护人。律师接受指派后,专程走访了杨柳村,杨柳两姓村民们在对待柳叶的问题上竟出奇的态度一致,纷纷联名为柳叶鸣不平,要律师代言保柳叶一条生路。开庭那天,律师在法庭上亮出了两枚子弹,说有人威胁他不能辩护,但他仍在宣读辩护意见中指责官官相护,蔑视民冤,酿出恶果。建议法院综合考虑案发诱因及社会舆论,对被欺凌而迫不得已杀人的柳叶从轻处罚。
与此迥然不同的是,当地村、镇、县三级干部却认为柳叶对他们所有干部的生命安全构成威胁,联名上书市政法委与法院,指控柳叶在县委大会上公然行刺党的基层干部,性质极其恶劣,不杀柳叶,他们集体辞职。杨根在县委工作的娘家舅,却以被害人代理人的身份出庭参加公诉,声称扬根是柳叶的救命恩人,结婚后又对柳叶痛爱有加,柳叶却恩将仇报,罪大恶极。
柳叶听后再也抑制不住愤怒的心,竟不顾女人的脸面,当众掀了自己的内衣,让被灼伤的乳头与成串的烧疤,曝露在共和国的徽章下,法庭上下一片哗然。审判长当即宣布休庭。柳叶的一条命一时成为系在社会舆论里的一个悬念。当法庭再次开庭时,法官仅让柳叶作了一个程序上的“最后陈述”,而柳叶给出的最后陈述就是那么淡淡一笑。
柳叶从法庭归来后,看守所上上下下无不寻机表达对她的关切与鼓励,而我从没放过任何一次向她深切表达祝福的机会。柳叶呢,对她所熟悉的人总是那么着迷地微笑,似乎她压根没想过走向刑场的那天。
那是个秋雨苍茫的上午,柳叶被提出公判。行前,我借检查她脚镣有否松动的机会,把管教给我的两个鸡蛋塞给了她,她柔情地喊了我声哥,挤了挤眼走了。
柳叶这案子,上上下下滚了几个来回,审判长终于用低沉的语音,宣布了柳叶的死刑。
法院内外顿时一片骚乱,聚集在门外的杨柳村村民,用空酒瓶子掷碎了法庭的玻璃。法警抓了几个人,但不久又放了。县委给中级法院送来“执法如山”的锦旗,被院长悄悄束之高阁在文件橱里了。
律师找法官说:柳叶罪不至死。
法官说:为了社会稳定。
律师说:我要代当事人上诉。
法官说:戴帽下来的,没用!
律师一拍桌子说:那么我上最高法院申请“枪下留人”指示令。
法官说:随便。
柳叶被判死刑的消息伴随押送柳叶的囚车,满满塞进了看守所的所有监室。所里不少囚犯不约而同地敲击铁门,楼里一片混乱,惊的值班武警持枪而入,而我却躲进卫生间的一角不停地呕吐,意识的影屏里闪动着“完了”“完了”的字样。我一时也弄不清,是我完了,还是柳叶完了。
那之后,是柳叶等待死刑复核的期间。我不敢再探听有关柳叶的任何消息,心想平日里再洋相不怕死的爷们,一旦被死神扼住了喉咙,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何况单溥的像片树叶似的她,肯定是六神无主,溃不成形了。
深秋的天,一旦清朗起来那是万里无云的。所里难得有一次为在押人员放风的机会,我禁不住从楼中廊管教室的窗缝间向女放风场探望,寻找那久蓄心底的一怀悬念。突然我眼前一亮,那身段,那步姿,分明就是柳叶。我为她戴的那脚镣,在她波浪似的裙裾下,竟被用彩色布条精心编出花篮般的美丽。柳叶脚镣上的彩色,在阳光的照耀下鲜艳夺目,为灰色调的大墙人狱亮成一条绮丽的景观。只见柳叶用手轻轻提着彩镣,眯着令人心醉的笑眼,娴熟匀称地迈着一双方口白底布鞋,那风韵,那做派,真是酷的令人心碎。一位被沉重镣铐锁在死神脚下的小女人,竟爱美爱到为双足披上了彩色的纱巾;那象征死刑的黑铁链子,在柳叶的裙下竟被独居匠心地点化成颇为时尚的装饰品。我真是无法理解,她是在怎样的心境下,还能浪漫出如此奇妙的创意。我的情感世界顷刻间就被柳叶的这种凄美,这种悲壮,这生命走到尽头时的绝唱所震撼。于是我大着胆,不顾违规可能遭到的惩罚,写了张“柳叶你太美了,我爱你!”的纸条,裹着石块抛了过去。后来,她竟大着胆让女劳动号转给我一张纸条。我激动、颤抖着展开纸条看,竟是柳叶精心画的一幅画,活灵活现地两个杏子:一个红的,好像熟透了;一个黄的,是半熟的。我捧着这两个杏子百思不解。
柳叶这女人的心真是太精巧了,她想借这一枝两杏的画告诉我什么,是“满院春风”吗?似文不对题;“红杏出墙”吗?也不能圆说。我好常时间都被这解不开的谜底所惑。有一次我竟痴迷到老远望着她在半空比划杏子的手势,她似乎明白了我的心思,但只是微笑,并不做答,也许这正是她要得感觉。
岁月流逝的那么快,一转眼纷扬的雪花便飘落在大墙内外,看守所高悬的铁丝网宛如一条条飞渡的银蛇,生动而壮观。柳叶的命运谁也无法改变,我不能,律师不能,杨柳村民也不能。有关柳叶的话题在看守所也渐渐淡去了。
这天看守所分管狱政的所长组织各监室的犯人头以及劳动员一起参观交流各号举办“学习园地”经验。我首次有机会去东廊女犯监区,依号观看学习园地情况。当我们查看到柳叶监室前,大家发现学习园地没有任何认罪伏法内容的稿件,只是醒目地画了四个大灯笼,灯笼上写了四个好看的艺术字“迎节新年”。大家看了这四个本很喜庆的字都暗吃一惊,意识到又一年就要走完了。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身处看守所的囚犯无人不晓,每逢大节前都是执行死刑犯的日期。因此,那四个大字印在我心底就流出血来。我偷窥了柳叶一眼,她把长长的披发,用白花手绢艺术地盘结在头顶,眉目更是清秀了许多。女劳动号说,自从她画了这四个灯笼后,便时常用红纸代替口红,淡淡地涂在觜唇上,红润的很性感。还有不多天就是元旦了,她是急着要过年了,还是意识到什么。霍然,我发现那大红灯笼上迎接的“接”字错写成了“节”了。她是高中文化,本不该出现这样的笔误,我未加思索,便指着灯笼说:错了,“节”字错了。那一刻,我也不晓得我是急于表达什么,身边的女管教暗扯了我一把,明显是在嫌我多嘴。但柳叶却深情地望着我,用眯眯的眼睛飞出了一笑,那是浸入骨髓的一笑。那笑是因我指出了错字而感谢,还是回应,或是不好意思?怎么会那么丰富,那么娇情,那么妩媚。在我的人生经验里,只有此情此境中的那么一笑,才配得上使用“灿烂”这个词。
人世间没有比这样的笑更灿烂,更令人震撼了。
此后,我拼命地想再见她一面,但却未能如愿。
一个星期后的早晨,我刚被起床铃惊醒,无意间从窗栏下缝里,瞅见院内蒙眬的晨色中整齐地排了一队带白手套的武警。我腾地跃身而起,大呼:坏了,要拖人了。有经验的老号都知道,看守所一大早摆出这阵式,定准是要对已决死囚执行死刑了。果然,不多会儿所里的大小头头先后到齐,神色严肃地带着武警走进楼来。我想第一个拖的就是柳叶。我看不到拖柳叶的景象,但楼里纷沓而至的脚步声,让人紧张地透不过气来。这时,所有刚醒来的囚犯,都爬在廊内小窗口上静听,我听得到女廊上铁门开启、关闭和带出囚犯向楼下去的脚步声,那脚镣拍地发出的沉闷响声分明是缠了布条的,我的心随即收紧,目不转睛地从窗缝望向楼下停放囚车的地方。
柳叶果真是被两个武警押着第一个带出楼来,但她盘结的长发、白花手绢和苗条的身子,全被包裹在破晓的晨曦中了。我只能凭下意识的灵性去悟她的神情;借想象穿透距离的屏障,感受她明亮眼睛里含着的绝唱。我的视野里顿时是人与背景的分离,时段与空间的断裂------在如此荒诞的画面中,我分明看到柳叶的身影向囚车移去。她站在车的反光镜前定住脚步,就像在梳妆台前似的仔细照了照自己,抿了抿嘴,然后一扬头,显然是在向我所在的监室张望。监室的窗子,是由栅板挡着的,她肯定是想到了所有的囚犯都在栅板缝间向下望,她用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下嘴唇,飞出一个吻,随即便被押上了囚车,我再也承受不了这种剌激,眼前一黑,囚车已飞驰而去。
也就是这一天,女监区的劳动号转来她的话,说我就是她画中的黄杏子。我霍然大悟,柳叶莫不是告诉我,她心里只装着两个杏子走了,而我有幸竟成为了那个黄杏子。那么那红了的杏子又是谁呢?再没有谁能回答我了。人这玩艺真奇怪,为什么一定要寻觅一个本勿需证明的疑惑呢?
柳叶走了,带着她的红杏子和那永远无人破解的谜走了,走的那么匆忙,那么悄然,悄然的如同水面上走去的波纹。

这捧坟土掩埋着的故事本不该属于我,但一不小心,我竟被包裹在这悬念中成了一个黄色的杏子。这难道也是一种宿命?如果这个故事不是这样的结果,而是就在柳叶被押向囚车前,律师为她请来停止执行令呢?或者我原本就是柳叶的高中同学,那么给杨根一铲的会不会是我呢?故事的开始或许可以假设,而结局只能是结局了。其实我们谁都无法选择存在,而是存在选择了我们。我是注定要成为这悲剧性结局的注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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