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日

弥勒

（一）

    虽然子弹在头顶上“吱吱”地飞过，虽然不断有人中枪倒下去，欧阳文炳仍
* B; N; W* N$ A% {: X, W
1 y( F, c& O3 U' J% T- Q    很激动也很兴奋。他喜欢这些脖子上系红带子的人，他们竟然公开地向那些可恶
3 ^; ]8 ~& a& I! A$ I+ L2 i
    的资本家叫阵，这让他感到穷人真的要扬眉吐气了。
. O2 C" i% W9 c* I" X* w  u
    文炳今年十七岁，是个孤儿，在甲字码头边的裁缝铺里当学徒，师父师娘没

    儿没女，所以对文炳很好，就像自己的亲儿子一样。

    师父原来也在工厂作工，受尽了资本家的剥削，也吃尽了工头们的羞辱，所
6 M( M3 _8 t5 w, @; H
: m% B5 J& M, C- c    以他与那些“红带客”们一样恨那些资本家。不过，他也是个老实八脚的人，从
  a) l: H3 f# f0 {6 P. z# O% D3 {
    他父辈那里学会了一个字——忍。
8 C5 i- ]2 H+ x  P/ w, M) Q
    对于资本家，他来了个“惹不起躲得起”，仗着自己心灵手巧，学了个裁缝

6 Z6 l5 C, {: K2 z$ n% o" u  X! J    手艺，自己回家，开起了裁缝铺，日子却也过得安稳自在；对于“红带客”拿着
* m7 v( z, ^* n( C0 r* E# O. h
; H3 X: Y" h8 q  r    枪打资本家，他倒是不以为然：“资本家那是好打的吗？谁的钱愿意让别人拿去
" b! J4 l/ ~" f( I- X; |
    呀？”所以，他虽说并不限制文炳去听人家在街头宣传，却一再告诫他：决不要

    跟着“红带客”去起哄。
: r/ W% U, j1 U; l: l2 y. S' W, i3 N: C5 Y2 b
    但文炳已经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又不是一个乖乖宝，这样大的热

    闹，他怎么会心甘情愿地置身事外呢？

1 Q9 B7 f; m7 r  X' @" P9 H1 \' c    特别是在街上听人家讲的话，句句在理，比如说：财富是工人创造的，却吃

    不上喝不上，资本家不作工不出力却拿走了大部分的财富，比如说资本家是寄生

    虫……等等等等，要多有理，就多有理，文炳的心早就同他们在一起了，如果不
$ }% o: N2 h  F: C. m! H; a) ^
5 I. Z% M; e/ S( x+ S' E# W    是师父不允许，他真的想去同人家一起干，把资本家从工人手里剥削的钱都夺回
, T0 l8 w' U7 Q  v9 N" N0 K" Z+ Z
5 H. ]6 F4 u* J5 V6 T8 _; m! z    来。

    然而，热热闹闹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红带客”们开始在街上匆匆地

0 ?/ B) n2 M, U$ k) \    走过，开始用沙袋筑成堡垒，他们的脸上也现出了凝重，城中一时谣言四起，说
6 l# d* f, c& a
# P4 p5 K7 U  N    是外面已经有几十万军队把城池重重围住，就要打进城了。

9 c* {. y$ j, z; \    西面终于响起了数不出个儿的枪炮声，“红带客”们开始一队队地向河对岸

: x- H' w! D% V' K    开去，很快，四下便都响起了枪声，看来军队真的来了不少。
& p! u( W) A: L) A. {2 @- L* Q
( B, q6 L  _+ r6 I    文炳和师父很同情“红客带”，都希望他们能打胜，文炳很想出去同他们一
! v; u# l- M% g1 w
1 }$ _! s+ e1 v8 i6 A; g* T    起打仗，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赢面就要大一些，但师父却不让他出门，他
& e; G' M! k  E4 [) {; M
    说：“红带客虽好，但是人单势孤，怕是顶不过两天，你去了，那不是白白送死
( L4 B+ r; y2 ?5 x" P( b
$ k* h+ K0 B) @! ]6 ^5 e+ H; v    吗？”

8 Q3 B3 B; Q& H7 I) h    尽管不情愿，但师父的话还是应验了，枪炮声越来越近，“红带客”们的面
1 N7 `8 k- n8 F
    色也越发凝重起来。

    因为在家里躲的时间长了，没了吃食，师父只得同意文炳去街上设法买些油
& {, z: n: l3 s* ^  P2 B4 z2 K
4 a( D  T+ ^1 L7 v) v3 @    米，这终于给了文炳机会，让他去亲眼看“红带客”保卫城池。
) C. u- c5 w* \! r6 Q
" \" W- d: [6 [0 T1 Y: V    转了许多条街，一直跑到钟楼附近，文炳才买到了需要的东西，回来路过临

    时当作“红带客”的指挥部的旧警察局的时候，看到那里的人正在集合，有老有

& b( Q$ X9 s- M9 W1 ~    少，还有十来个年轻的女兵，听到一个“红带客”的大头头给他们训话，文炳知
) B' M% u- D9 Y5 ^0 D& }7 z
    道前边的战事吃紧，他们不得不把总指挥部的马夫、伙夫和负责警卫的女兵们都

( `: f  |! C( X    派到最紧张的东大堤上去。
, n7 |+ U! ?& N& |0 P9 s/ o
    文炳的心里开始流泪，他是多么希望被打败的是官军，而不是“红带客”，
, C, }; }) y: j& E2 m- A1 M
    但眼下的情形却让他十分绝望。

+ U+ V. t  c2 g& {) H    东大堤在蚌河的东岸，离裁缝铺只有两里多地，等文炳回到家的时候，那边

- ^& L0 x1 O6 R4 H9 B    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一些流弹甚至飞到了甲字码头的大街上。

% J8 i. J/ L7 f& T8 q    枪声时紧时松，却一直在东大堤那边响，听街上去看热闹的半大小子们回来

. z0 N/ n) u( E: [3 i    说，大堤几度易手，死的人海了去了，双方甚至把尸体垒起来当掩体用。
) H) O+ W8 `$ a( G" p
' M; ], f- _4 g$ e9 c/ J! y8 t    文炳听得揪心，天黑的时候，他假装先睡下了，等师父和师娘那屋吹了灯，
& S8 E, L4 m  W( L% K
    急忙起身拎了一个水罐子溜了出去，直奔东大堤而来。
7 T  B- }/ z/ B4 |5 I
2 ^& U  F+ [1 a9 s    到了离大堤只有七、八十步远的地方，看见大堤上的尸体已堆起半人多高，
0 U: \$ }1 S4 d7 ]$ l几十个“红带客”趴在大堤东坡上，正严密监视着西边的河道，仔细看还能看出

    来，其中还有不少女兵，估计就是白天在旧警察局看到的那些人。

( m+ z$ I  K7 A: I% J: e    文炳学着人家的样子，猫着腰跑到大堤下，那些人身上的衣裳都已经滚得满
; a# N& L' s! T( E3 L0 ^
: @) V5 C9 M) v3 H/ H+ w    是泥土，脸上也脏得看不出模样，但都表情坚毅，一点儿也看不出害怕来。

2 q! D9 g: b! J    文炳爬过去，离他最近的一个人，大约有五十来岁，回头看见他，惊讶地说

    道：“小兄弟，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这里危险。”
1 ^& w3 ]2 m% e1 z
    “我不怕，你们渴吧？来，喝水。”

8 s8 a" q5 t  v8 N0 G6 l    他把水罐子递过去，那人小心地接过来，道了声谢，然后小心地递给身边的
) F$ R: |4 d+ t
( d" j! g& H' Z* Q5 J    另一个人：“给，同情咱们的市民送的，你们几位女同志先喝点儿吧。”
4 H4 d+ R9 O1 {
    “不不不，我们不渴。”几个女兵纷纷摇着手。文炳看到她们的脸上也都满
0 l$ O' T' x# F9 S
# A; Q/ G, y: R  E4 e    是泥水，根本看不出年龄和相貌，不过他记得在旧警察局见过她们，都比自己大
  ^/ M% L. J0 ]8 j! s
    不了多少，而且仿佛都很白净，也很好看的。
' E  H8 W& s% ?( ~# n5 Z6 m5 O2 k
3 _% N' `- g; l$ O# _6 W. b    “喝吧，我家离这儿不远，喝完了我再去给你们弄。”文炳说道。
$ O9 p5 V, Y# g' Q4 P( N
    “那就谢谢了，大家都喝一口吧，喝完了有劲儿打仗。”

( L1 S' z; W4 |5 ^& a4 T, l5 g    文炳看着他们喝水，心里很高兴，仿佛那一罐子水就能帮他们打胜仗似的。
% \0 m$ |4 Y" B: K- @
    不一会儿，罐子空了，那五十来岁的汉子把罐子递回来，然后笑笑说：“小
# ]( v. ^3 `* B2 U) B
    兄弟，真多谢你，不过，你赶快离开这里吧，太危险了，啊！”

/ \  e/ A% z2 s2 J    “我再去打水。”文炳接过来。
. C& g: C! u* n2 Q! }- N4 @. B
    “不必了，我们够了，下面街里还有我们的人，他们也渴，要是有水，就给
6 |- r$ S  b5 h+ c" d; I
5 w1 k; y9 L4 g% j    他们送了喝吧。”
2 M- \/ e- [) K  |( y0 H
# Q/ }; g3 i9 f$ B8 |1 n    “行，我就去。”

    文炳从堤上溜下来，拎着罐子往回跑，刚刚下来，就听到堤上的枪声再次响

    起。文炳偷偷回到裁缝铺，从缸里舀了一罐子水，又冲出门去，按答应人家的先
( O/ e( ^5 n- P) q; z
    到街里，给几个街垒后的“红带客”们送水，心里终是放心不下大堤上的情况，

    便向着枪声逐渐稀落的堤坡而来。

7 S" ?& J4 L; ?; c2 O3 o    此时枪声已经停了，文炳看到堤坡上还有人头攒动，便爬上去，先时那七、
# d- [+ q2 m# X
" {8 L* f& Q; \9 L% T0 l2 C    八十人已经少了一多半，只剩下二、三十人还活着，其中包括那个五十来岁的汉
1 a7 G3 j# n* k& b# j
    子和他身边的女兵。文炳把罐子里剩不几滴的水递过去，汉子只说了声谢谢，把
6 g. R$ `; G. C$ [9 \9 Z: o, y" O
* f- j2 _$ F/ E( X5 S( a4 R& ]4 q    手摆了摆：“小兄弟，快走，敌人上来了，你不走就来不及了。”
2 H8 y/ e' y1 W  z8 A; ^# T3 T
1 c# z9 I0 R: a9 y' Y% ^* \    文炳才要再说话，汉子道：“小兄弟，谢谢你的好意。就算我求你！走吧，
& d! w- `/ Y" u/ |: D/ z9 g; }! M" h
# s8 U4 |, S: w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是和我们一条心，以后参加队伍给我们报仇。”
4 u+ M" I6 Z" ]% ~4 A# v# g
0 F; F! p5 _4 j3 L+ c5 y    文炳知道，“红带客”的人少，寡不敌众，大堤是一定守不住了，这些人也
5 r+ @# j1 K% q# {$ _; y
    已经作好了死的准备。他无奈地从堤上溜下来，眼睛里开始噙着泪花。
/ L% n/ E2 W" u: E" p0 d  L
7 X+ T- b$ w  \6 q6 ?4 m9 }    文炳刚刚到了大堤下，上面的枪声就响了。文炳站在堤脚看着，枪声响过一

& [6 A; H0 l6 z' F, b" H6 m    阵之后，只见一群人影呐喊着出现在大堤上，那些趴在堤坡上的“红带客”们也
) E$ R- I. o6 S2 _
    蹿了起来，与那些人群纠缠在了一起，响声，喊杀声，叫骂着和垂死的惨叫声不

5 g7 ]& L9 ]( y+ u( ^    绝于耳。

. a8 B% z2 `% F1 R" R3 }  N    毕竟上来的人太多了，“红带客”们终于一个一个地倒了下去。
( I: `. ]% l- a/ ]% T
    最后一个倒下的是个女兵，那是从她尖声的怒喝声中听出来的。

    借着月光，可以看见她端着一支长枪，同围着她的一大群士兵搏斗着，不时

    有大兵被她刺倒，每刺倒一个，文炳便在心里叫一声好，大约刺倒了四、五个敌

    人，那女兵终于发出了一声痛极的惨叫，一下子跪在大堤上，文炳惊得“啊”的

# s( T$ I" A% \- U- @    一声。
; X& D. {0 A! Z; A5 \8 j1 m5 i5 j
* J( e, R; a! [0 h- j: V    仿佛是有人听见了，“叭”地一枪，从堤上打下来，正打在文炳身边的石头

+ \" ^6 d+ y3 o; |; ~" x$ J    上。文炳吓得一哆嗦，一下子趴在堤坡上，上面又打了几枪，都从文炳的头顶飞

    过去。

8 k' `6 t' f- f) q    他向上看着，那女兵单腿跪在地上，还没有倒下，突然又猛地跳起来，伴随
9 ]9 H! i; v) l- C/ q+ N* t
4 @: E: |; ]1 t1 I7 R% B$ I* G    着一声嚎叫，又一个兵被她刺倒，但同时也有好几把刺刀一齐捅在了她的身上。

. o& W' J* e9 @$ i4 \/ h    这一次女兵没有叫，只是静静地站着，文炳看到几支枪一齐抽出去。那女兵

    的身影在上面晃了几晃，没有倒下，接着那几把刺刀又再次刺到她的身上，再次
% Y/ E( C+ `: {' ?% h! h
& c! l* T& i/ S) [: G/ h( h6 z    抽出去。女兵终于慢慢地软了下去，从堤顶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