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待诏

弥勒

刑待诏
司孟者，不知何许人也，天纵奇女，生而好刑，五岁自缚行于荒野之中。适潞州玉氏灵凤匪反，旋被俘处剐刑；将赴刑，载囚车游于街市之中，观者如云。司孟时年方七岁，携路人观之，指玉犯曰：小女子生当若此，奴可取而代之。刑部侍郎司卿闻言奇之，示以刑械桎梏，收为义女。适得其便，频出入刑衙间，以链为饰，以绳为衣，视牢狱为闺帏，视犯卒为友，而自得其乐；每踏春出游，常自缚而行，不辞其紧。
年方及笄，以奇情名动京师，时人多非议也。适新皇改元，入朝为“刑待诏”，上爱之甚，久失其政，朝野皆怨；德庆王乃摄政，拘孟于狱。……

春正月，新皇改元，祭太庙，升龙庭，敕封百官。新置翰林院，授“待诏”百人，计有文待诏、诗待诏、词待诏、赋待诏……及琴、棋、书、画之才技士人与经术、合炼、僧道、卜祝、巫医、百工……各供奉内廷别院以待诏命。
唯“刑待诏”者，历朝之未闻也。乃今上之异趣，以女史为之。上每至朝毕归内庭，必缚美人于廊下，施百刑以戏之。然则后宫佳丽逾千，俱各娇弱，无可承其虐者。乃宣内臣尽搜于国。
逾十日，得刑部侍郎司卿之女，曰司孟者，甚合上意。
是女幼随乃父出入部堂，谙熟刑械，尝令婢女以枷、锁、镣、链，桎梏其身，犹好绳缚，不辞其紧。上悦之，召入禁中，赐锦衣华服。特命造办精钢镣链、铸赤金锁，分禁手、足及颈项，又制乌木嵌玉枷杻数面，凡龙纹、刻凤，鱼形，兽状……型制各异，修短不齐,以为桎、梏。更有“熏香缠绵绳”一十三丈，象牙柄牛皮软鞭数十支，其余械具俱按刑部所设。司孟每受之，必以用其极，上爱之不能自持……
时，待诏者，皆日中奉诏，至晚而退。唯“刑待诏”暮诏晨辞，通宵伴驾。
初，所戏有节度，上未亡其政。继而益好之，国事渐驰。由是，三年不朝。臣民怨之。
有德亲王者，皇叔父是也，愤然夺宫，昭天下，废帝而自摄其政。
罢刑部侍郎司卿，逮司孟狱。堂审俱结：“刑待诏”者，实乃妖女，罪及祸国！然摄政王固不以典刑正之，惟传谕巨民，命京师直隶及各州郡，筑“惩妖台”，垒于闹市，台上树立“锁妖柱”。自京师始，缚司孟于柱上，日受鞭笞，昭示万民。越十日，着巧匠造木笼囚车、铁链钢索等一应刑械，囚司孟于车内，遍游九州。以其惑主三年，则以三载为限，凡国中三十六郡一百单八府，各府十日，锁妖女于柱台之上，例刑鞭笞，招摇示众，以警天下。
自是，二年有余。君上知悔，痛改前非。德亲王感之，复立为帝。改元“自新”，下《罪己诏》，尽弃异好，励精图治。国运遂昌。
越明年，司孟刑历海内毕，还解京师。帝诏曰：敕造铁叶木枷，长四尺九寸，阔三尺一寸，重四十八斤，固颈、手；钢镣九尺，重三十六斤，锁双足；另着棕绳一丈七尺，缚二臂及身，麻绳九尺，缚双股。羁押天牢，日鞭三百，夜刑木驴，永不得赦。钦此。

时有宫人卿琴者，闻讯密告于孟，捕者将至，可走也；孟笑而辞曰：奴本布衣，幼好缚于乡野，未敢求刑于官门；今上不以奴卑微，三寻奴于闺帏之中，缚奴以精致之刑；自奉诏以来，妾夙愿得偿，惟上爱奴，其刑止于戏，恨不得真髓耳！今帝因奴而废，王必恨奴甚，此诚奴欲求世间真刑之机也，正欲缚游于四海，何逃为！
乃入狱，以妖女之罪获刑于九州。受刑之日，孟眉飞色舞，见观者如注，欣然曰：奴终不弱玉氏也……      
自新二年，孟历刑海内毕，还解京师。帝下诏刑之，永不得赦。刑三日，夜中，孟于牢内大笑，晨狱卒入视之，枷锁委地，罪衣在木，其人不知所踪。
司孟及没，天帝以其违纲逆德，罚不入轮回，不得托生。从此芳魂一缕，徘徊于飘渺之间，无形体以尝刑之味，无知交以诉狱之情，人世隔绝，苦不得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