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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庭花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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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4-28 16:40:0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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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春风几度绾青丝,刑桩之下悬乌云
烟笼寒水月笼沙,
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  
这首七言乃是唐朝才子杜牧夜泊秦淮,闻岸上酒家女子月下高歌,歌声凄婉,兼蕴南朝幽怨气韵,正是陈后主为美人张丽华所作之《玉树后庭花》。小杜良夜宁静,益增遐思,便于小船之中,纱灯之下,挥毫写就这首千古传唱的《泊秦淮》。可叹南朝虽亡,丽华千种风流,仍令人追思不已。
话说大隋开皇八年,正是早春时节。正月二十一日,江南建康城中,宫禁之外,热闹非常,行人蜂拥而至,议论纷纷,嘈杂之声不绝于耳。前日隋兵破建康,攻入陈国宫中,这陈国便算是亡了,故此宫门前有众多兵将把守,城中百姓也是远远观看,不敢近前。
此时人群之中忽有人叫道:“众位快看,西耳门开了!”
皇城西临街里巷中,有一泼皮名唤杜方,最喜热闹,随众而来,此时挤出人群,不知所以,见身边有一老汉,便开口问道:“敢问老丈,众人蜂拥到此,却是为何?”
那老汉道:“前日隋人在石阙之下斩了施文庆一众五个大臣,今日一早又纵马宣谕城中,说是要将张贵妃斩首示众,这等情形一世难见,小哥且看仔细。”
那杜方问道:“莫不是人称天下第一美人的张丽华?这样的人儿隋人也舍得杀,凭地狠心也。”
此处乃是宫禁西侧,其门曰西华门,正中为仪门,为帝王出巡所用,仪门两侧各一小门,称作耳门,东耳门为生门,内侍禁卫入宫走的便是此门,西耳门为死门,历来犯了死罪的大臣,便是从此门推出。
众百姓定睛一看,果见死门洞开,两队隋兵蜂拥而出,雁别翅排开,手中各持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分在两厢站立,两名军中捆绑手架着一名女子,足不点地出得门来。
只见这女子云髻高绾,身着三重曲裾深衣,素衣襦裙,衣着上俭下丰,又唤作絓衣。这三重深衣始于汉代,及至南朝已是上衣短小、下裙宽大,三重襦裙由外而内,一重长过一重,层层相套,步履之间,裙尾如花摇曳。
这女子被推倒在地,一名刽子手怀抱钢刀,自身后将伊发髻拿住,脑揪提起,两名捆绑手服侍伊宽衣解带,将上身当众剥了,赤条条如白羊儿一般,取过麻绳,搂肩头拢二臂五花大绑,又将斩标插在身后。伊兀自挣扎,将一双高齿漆画木履,凌落在身后不远处。
一名捆绑手复将女犯头面首饰尽数剥除,另一人取包裹收了,这却是自古以来的规矩,犯人但有财物,只待典刑之后,伺候行刑的一干人等便自行分了。
剥头面那厮顺势打开女犯云髻,扯去束发头绳,将一头青丝披散下来,犯人身长不过五尺余,又跪在地上,发长却有七尺,自是如幔垂地。
这厮将女犯万缕青丝拢成一束,将伊自地上提起。
一边早有兵丁赶来牛车,上铺干草,当中立有一人半高木桩,桩顶钉有一大铁环。
只见那捆绑手卖弄精神,将女犯牵至车前,返身上车,居高临下,一手执长发,一手拿住犯人反剪身后一双柔荑,将伊轻轻提起。另一人也将首饰包裹起,绑在腰间,快步上去,自女犯身后抱了双腿,将伊向上一托,送到牛车之上。
那执发的将女犯拖至木桩前跪倒,令伊背靠木桩,在酥胸上下以拇指粗绳索各绕三道,将一双玉乳勒得直挺挺立起,如此这般捆扎停当。复将女犯长发拢起,穿过木桩顶上铁环,绕上几圈,打了活结,令犯人不得低头,以做示众之用。
此时自有兵丁两厢开路,一隋兵举着犯由前引,中军官怀抱令箭骑马随后,众人一声呼喝:“犯人走动了!”缓缓催动牛车,沿街起行。
待牛车来到众百姓近前,那杜方看清女犯面容,顿时如遭雷殛。
只见伊长发鬒黑如漆,光可鉴人,脸若朝霞,肤如白雪,目似秋水,眉比远山,纵然发悬铁环,引颈仰面,绳捆索绑,双目顾盼之间,仍是光彩夺目,照映左右。
杜方为其容颜所慑,不自觉间随囚车而走,却不想众百姓多半与他一般,丢了魂儿般汇聚于囚车之后。这杜方也不识字,目不斜视盯住女犯,随手抓住身边一人,看也不看便问道:“那斩牌上写什么哉?”
身边这人被他抓得痛哼一声,杜方转头一看,却是个士子模样。
这士子名唤许善心,字务本,祖父许懋乃是梁朝时散骑常侍,其父许亨也是陈国太中大夫。
许善心生于陈武帝永定二年,九岁丧父,自幼善写文辞,聪明有思理,有过耳不忘之能,博学强记,闻名当世。其家中有旧书万余卷,许善心因此博览群书。十五岁被其父好友徐陵称为神童。年长之后出仕,任太子詹事,不久便得了度支郎中,后转任侍郎,人称撰史学士,常被召入宫中作诗,见识过人。
隋军攻入陈都,他一个散官,无人理会,便身着便服,出外打探。
此时许善心也正聚精会神望那女犯,随口答道:“谕奉监斩大逆犯妇陈张氏丽华一口示众。“而后忽有所觉,呼痛叫道:“快快放手,你抓我作甚?“
杜方连忙放手,笑道:”莫叫莫叫,莫惊了美人。“
许善心一愣,道:”然也,此旷古之冤,且去观斩,旁事容后再与你理论。“
杜方却涎着脸问道:”方才先生说这女有冤,不知冤从何来?“
许善心有些不耐,却不答话,随众百姓而行,见周边众人皆以目相视,似有疑惑,方才低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这一路游街示众,却也需几个时辰,且不妨边走边说。不过沿街里市内有茶水铺子,还请哪位讨些水来,也好慢慢道来。”
杜方连忙称是,自称此事应当,众人尾随囚车而行,听这许善心开讲,述说前事。
囚车沿街西行,车中那女犯一头秀发结在铁环之上,尚有颇长一段发梢披散下来,遮蔽半边娇颜,沿玉乳而下,宛如飞瀑一般直垂到腰际。
此时一阵早春寒风吹过,清冷刺骨,众人但见得犯人衣襟飘起,如天女临凡;青丝也随风飞舞,宛如无形大手,戏弄这南国美人,不停拨弄长发,恰似无数细指梳起,欲绾堆云高髻,令伊更添几分娇艳。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按:
时贵妃随后主囚于德教殿(为典藏图书之处,现存德教殿目录四册),当位于宫禁西侧之秘阁(皇家图书馆),其出何门赴刑已不可考,而西华门距秘阁最近,故权作此论。
第二回 斜插云鬓樱花碎,从此赴刑红菱摇
[sell=10]前文书说到女犯直挺挺跪在牛车上,发如飞瀑,直吊铁环;云鬓蓬松,半遮双耳;扬颈蹙眉,赤裸上身,两只玉兔高耸,一副凄惨模样。
伊听得身后似有人声,说得却似自家生平,想起不久便身首异处,心中一阵凄楚上涌,昏昏沉沉,恍惚中似是回到初入宫时。
那却是春色已显,丽华年方十岁,随着宫人亦步亦趋,缓缓行在通往东宫长廊,要拜见太子嫔妃龚氏。伊本是贫家之女,选入宫中,因年齿幼小,拨为东宫侍婢。
东宫为太子所居,在皇城之内,于宫城外另起宫室,位在宫城之东,故名。
建康有城墙三重,这宫城乃是皇帝所居,亦是三省中书门下公干之地,其外为皇城,有衙署、民居里巷以及东宫。百官府邸、丞相东府、太庙、太社却在皇城外之篱城,世家大族、商贾百姓多集于此。
东宫长廊两侧绿柳成荫,满园奇葩异朵,小丽华虽是心中惴惴,却又耐不住好奇,轻移莲步,垂头跟在宫人身后,暗暗四处观瞧。
一只燕子穿廊而过,惊的小丽华险些跌倒。
牛车偶尔晃动,女犯想起幼时光景,不禁失笑。道左百姓见了,只觉一城春光忽然失却颜色,南国群芳尽付这笑靥之间,一时鸦雀无声,不自觉纷纷伏地跪拜。
丽华虽是身为死囚,却宛如女主出游,容光夺人心魄,令观者不敢直视。伊目视远方,似透天际,秀眉微颦,又神思不属起来。
那穿廊燕子似又飞过,小丽华随着宫人进了一处殿阁。伊脱下木屐,踏入殿中,双足传来阵阵凉意,却原来这地板皆是参天大木所造,上面遍置竹席,最是凉爽。
转过几进入了内间,才见一榻,有美人侧卧,雍容华贵。伊知是龚良娣,急忙伏地顿首,执礼甚恭。
陈朝自武帝开国,纲纪粗备,天下渐安,江南之地号称富庶。太子陈叔宝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耽于诗酒,专喜声色,小丽华于宫外亦有所耳闻。当时太子有龚、孔二良娣,花容月貌,皆称绝色,并承宠爱,而孔良娣更盛一筹。太子曾对孔良娣道:“古称昭君、西施为美,以孤观之,卿尤有过之。”
而榻上这位美人便是那稍逊孔良娣一筹的龚氏。
龚良娣见小丽华乖巧,甚是喜爱,便道:“且留宫中,随侍左右吧。”
龚氏深谙古来宫中固宠争胜之道,其色不如孔氏,则外引绝色,自小蓄为心腹,待其稍长献上,可分孔氏之宠,而小丽华也必承其情,日后定会多有照拂。
小丽华自不知其中奥妙,心中一片欢然,急忙拜谢,一跪一起,甚合法度,年虽幼小,举止娴雅,一举一动毫不拖泥带水,极见伶俐,看得龚良娣不禁暗自颔首。
因伊年齿尚幼,从此被龚良娣视若己出,平素做些燃香取琴的活计,龚氏也不时教授才艺,日复一日,却也快活非常。  
牛车忽然慢了下来,却是到了一处十字长街。众兵丁呼喝开道,催动囚车向南一转,穿入一道巷道。
女犯绑在木桩上,只觉这车子转的甚急,身子向一侧倒去,胸前六道绑索猛然收紧,只勒得伊斜倚在桩上,一阵娇喘。
伊那颗待斩的美人首级也侧到一旁,铁环绾住长发,猛然间,面向众人一侧丝丝绷直,鬓角青丝映着日光发亮,自耳迹将这头秀发分成上下两层,如两匹黑缎相叠,扯住头顶。伊只得把纤纤玉颈伸长,弯如新月,不自觉间媚态横生。
女犯本是正跪在牛车上,此时却换了斜倚慵懒模样,加之长发吊起,铅华净洗,恰好似春梦初醒。围观百姓盯着伊那白皙玉颈,纷纷口舌生津,吞咽之声不绝于耳。
更有人暗道这刽子手斩下那颗螓首后,当会提起示众,若是恰好起风,首级随风斜荡,怕是也便如这般诱人模样。
女犯轻轻呼痛,抬眼看深巷两侧,却尽是高墙。不少小儿跨坐墙头上,手中拿些树上摘得的果子。伊心中一愕,立时明白用意。自家幼时,兄长也做过这般荒唐事,便是用杂物追打死囚。又看看这长巷,只怕稍倾便是灰头土脸。这果子打在身子上,只怕也是颇痛的。
女犯轻咬贝齿,闭上双目,等了许久,却不见动静,睁开眼来,却是那些小儿也愣愣瞧她,其中一人轻声道:“这姐姐端的好看。”便没了下文,想必是慑于丽华美貌,不忍动手。
伊逃过一劫,暗自松了一口气,眼见那些孩童高踞墙上,不由得想起宫中高墙。自家幼时也颇想登高一看,却因管束甚严,不曾得偿所愿。那些时日无忧无虑,却最得丽华追忆。
宫阙亭园之间,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小丽华披散了刚刚洗就的长发,一手提裙襟,一手拿风筝,奔于花间小径之上。一名宫人快步跟随其后,替伊托住发梢,免得拖在地上,一边口中叫道:“莫贪玩,若是摔倒伤到,奴婢可吃罪不起。”
这宫人无品无阶,故遇上位者则自称奴婢。丽华虽小,却是妃嫔贴身侍女,为宫中女官,自称为臣。而龚良娣因是太子妃嫔,则自称臣妾。宫中法度森严,却是错乱不得。
丽华每日修习诗歌礼仪与琴棋书画,但年幼好动,今日难得有暇,却被照顾伊的宫人捉去洗头。
这般粗使宫人,在宫中日久,对新进女官多有刁难。但因小丽华长得冰雪可爱,尤有一头长发,垂过脚踝,令侍候伊的宫人不自觉便悉心打理,一有空暇便是牵去梳洗。
此时也是这般,小丽华心中颇为不耐,方才洗罢便急着放风筝,宫人也不着恼,只是跟着防伊跌倒。
忽而来了一阵风,将风筝吹至园中水塘上,小丽华不及收足,一跤跌倒池边,不禁哭出声来。
这清脆哭声却引来一群人,为首一位二十余岁模样男子,身边陪着一位佳人,正是龚良娣。二人身后随着几个侍女。
那男子正是太子陈叔宝,看得小丽华可人模样,心中大惊,将伊拉到身前。
小丽华被生人抱住,一时住了哭声,睁着一双明眸愣愣瞧着身前男子,伊虽不知这人是谁,但天性聪颖,见龚良娣随侍在侧,举止亲昵,已然猜出必是太子。
太子端视良久,对龚良娣言道:“此国色也。卿何藏此佳丽,而不令我见?”
龚氏笑道:“妾谓殿下此时见之,犹嫌其早。”
太子问何故,龚良娣道:“伊年纪尚幼,恐微葩嫩蕊,不足以受殿下采折。”
小丽华正被太子揽在怀中,伊入宫便受教习,听了龚良娣言语,自知其意,一时面色娇红,灿若桃李。
太子见伊身着宽大宫衣,长发披散,如粉雕玉琢一般可爱,不觉心中一阵怅恍,虽是爱煞了这小美人,却也只能作罢。因此做小词送伊,并以金花笺书写,龚氏暗怀笑意,以为得计。
丽华年虽幼小,吹弹歌舞,一见便会,诗词歌赋,寓目即晓,太子与龚良娣对其多所溺爱。
春光之中,伊踏于秋千之上,且荡且舞。突然失手,身子飞到空中,引得一片惊呼,待到落下,恰被太子接住。
伊只觉猛然一顿,睁眼一看,只余闹市嚣嚣,身在囚车。却是这牛车过了一道桥梁,下坡快了些,震动几下,却把女犯摇醒过来,出了一身香汗。
这桥下小溪却是人力开凿,北起玄武湖,斜穿宫城,向西南出皇城而去,六朝数废人力,方得功成,宫中水源皆赖于此。
女犯发悬铁环,不得低头,却尚能游目四顾,见道左岸边,遍栽樱木,虽是正月,已然开花,于是开声求告道:“刽子手哥哥。”
众百姓听女犯开言,心中甚奇,一起住了议论,屏息以待。
那刽子手怀抱钢刀,上前恶声问道:“何事?“
女犯歉然道:”可否摘朵樱花,戴于犯妇鬓边?打扰莫怪。“
刽子手一时没了主张,却看向中军。那中军回马返身,于道边树上取了一朵樱花,来到牛车前,将令箭插于腰际,探手一抚女犯云鬓,另一手将樱花与伊闻过,方才插在伊耳边。
女犯阖目闻香,回味片刻,方才睁眼道:”多谢将军。“
中军却不搭言,深看丽华一眼,便又命众军催动牛车上路。
这中军名唤王世充,字行满,祖籍西域,本姓支,长着一头卷发,声音尖利,平素好兵法,且明习法律。应募为左翊卫府兵,此次随军南征,以军功拜仪同,又得了上峰推荐,不日将回京转任兵部员外郎。
王世充虽是胡儿,却素慕中华文教,此次在高颖帐下,奉令监刑,心神却暗系于这绝世佳人身上。其在北朝多年,却知若是北人如丽华这般光景,多半畏于官威,不敢多言。丽华却喜花则求,临刑而不顾身,颇有魏晋遗风,可知其人通脱,心无所羁,顿令世充颇有几分滋味在心头。
丽华求樱花,只因想起宫中春色,触景生情,却不知自此后,令王世充念念不忘。其后世充官至江都通守,自然少不得斩决人犯,每逢三四月间,女犯赴刑,便令其头戴樱花。后因樱花随春而逝,便改用红菱所做纸花,从此以为常例,流传后世。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按:
《陈书》张丽华传:时龚贵嫔为良娣,贵妃年十岁,为之给使。
白居易有诗“小园新种红樱树,闲绕花枝便当游”,说的便是樱花。中国自古就有樱花,日本赏樱大约起于平安时代,从794年开始,丽华死于589年。
第三回 昔日结绮望仙姬,今朝刑车觅芳踪
上文书说到自丽华之后,这红绫纸花便成了赴刑女犯的打扮。及至北宋年间,民间富庶,男子抹粉带花,多有纹身,成一时之风。男犯亦有插花游街,意为送行,于是便成了死犯通例。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春日催人眠,辚辚囚车行,丽华又渐入恍惚。伊这般正跪坐在牛车上,颇有些颠簸,长发吊于铁环,轻轻扯动头顶肌肤,令伊忆起后主登基大典来。
那时节伊端坐云车,直赴宫禁正殿,头上高绾云鬟,满头珠翠,甚是沉重,加之为使云鬟直立,发中内衬木托,头顶也是这般微微扯动,如吊似悬。当日因自持发多且美,便不似其余后妃头戴假髻,命人以木托梳盛髻,却不曾深思,不想应在今日之厄。
宣帝驾崩,太子即位,便是陈后主。后主讳叔宝,字元秀,小字黄奴,宣帝嫡长子也。
此番大典之上,后主欲立沈氏为后,并册封丽华为贵妃,龚、孔二人皆为贵嫔。自从龚氏得计,孔氏不甘示弱,进贴身女侍侍奉太子,此时也得册封,便是孔贵人。
丽华年已二十有二,却是虚岁,古来女子十五而笄,笄乃是一种簪子,用以插住挽起长发。
伊那一头闻名当世的青丝,此时方才六尺余,煞是整齐,并无刘海,耳边也无乱发,如一匹黑缎,直垂脚踝,便用木梳通头,也是一落到底,极是爽利。待到绾将起来,盘起云髻,更是光可鉴人。
伊身姿轻盈婀娜,进止闲雅,姿容艳丽,明眸流转之间,夺人心魄。此时随在沈氏之侧,缓缓步入大殿,令百官不敢直视。
牛车一侧车辕压过路旁条石,猛然跳起,车子向一侧倾倒,顿时把女犯惊醒,吓得面无人色,惊呼连连,继而紧闭双眸。
伊只觉酥胸被勒得深痛,一双玉兔似欲爆出,身子绑在木桩上,随车向一侧倒去。伊本是斜倚木桩,此时却滑到一旁,面孔朝下,转眼便要砸在地上。
这一侧押解兵丁与围观百姓纷纷救急,十七八只大手托住了伊,止住了势子,才免于倾覆。
女犯被人抬起,众人事出突然,一时不查,停了下来却发现托住了那裸露上身,更有人拿在头面、双乳上。女犯抬头睁眼,正与一人对视,惊骇之下,晕了过去。
却不知哪个将伊长发扯得狠了,头皮一阵巨痛,醒转过来,又复叫出声来。
数名压解兵丁急步上前,手忙脚乱一番,将牛车硬生生扳了回来。
先前众人托住女犯身子,此时缓缓推去,佳人脱出掌握,只觉手有余香,颇有些依依不舍,却看得人丛之中那泼皮杜方热血贲张,只恨自家不在车边。
牛车一侧落回地上,女犯只觉浑身巨震,身子轻若无骨,如燕旋回,又复面朝前方,绳子深深勒在肉中,令伊一阵窒息,加之方才受辱,羞愤难当,一时晕厥过去。
恍惚中似口含木棒,躺在榻上,几个宫人围在左右,分开伊一双玉腿,却正是生产之时。
那时也是呼吸不得,浑身湿透,如三伏烈日下曝晒过一般。
身边宫人连连轻呼道:“贵人再加些力,便要出来也。”
可怜小丽华尚未及笄,便被太子破瓜,怀胎十月,此时产子。伊年方十四,身子幼小,虽是竭力半日,尚不能将子产下,已是奄奄一息。
太子守在外间,虽有龚良娣随侍安慰,却也坐卧不安。
小丽华想起太子英俊模样,诸般风流倜傥,两情相悦,此时怕是永诀,不禁泪流满面。宫人出得外间,报于太子,具言丽华难产。
太子大哭,欲入室相见,却被宫人以产房污秽拦在外面。
小丽华勉力抬头,只见纸窗之外,人影憧憧,却有良人呼唤己名,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起身,欲去相见,不想股胯之间猛然一震,顿时如释重负。
身边宫人皆是愕然,急忙从地上拾起婴孩洗净裹好,小丽华心中一松,便萎顿在地,又引得一片忙乱。
这婴孩正是陈叔宝第四子,取名为深,字承源。此后丽华受封贵妃,却是母子二人相得益彰,并承宠爱。
女犯幽幽转醒,牛车依旧碌碌而行,伊抬眼前望,欲知身在何处,却见左首便是宫墙,原来刑车游街一圈,又转到宫禁之前的横街上。
伊那一头青丝极有韧性,虽是栓牢在铁环上,几番颠簸之后,却也松了许多,令伊可以扭头观瞧。
这一眼看去,丽华顿时泪如泉涌,原来囚车远离西侧宫墙,却能遥遥望见宫禁北端三座高阁,其中便有伊平素所居的结绮阁。
这边女犯遥望亭阁,如失魂落魄一般,挺直了身子,不自觉重又跪坐端正,那一身肌肤欺霜赛雪,衬着一头乌云也似的长发,黑白相映,亚赛泼墨画中走出俏娇娃,真真是如谪落凡尘玉仙姬。
丽华思绪如飞,飘过重重宫阙,置身结绮阁上,似回到初次登阁,心中雀跃,正凭栏而望,建康尽收眼底。
说起这结绮阁,却是后主专为伊所造。
原来始兴王叔陵作乱,后主于先帝灵前被伤,继位大典之后,于承香殿中安歇,只有丽华侍候左右。而柳太后犹居柏梁殿,即皇后正殿。后主不喜沈皇后,故伊不得侍疾,居于求贤殿。后主伤愈之后,对丽华愈加宠信。
南朝宫禁唤作台城,内有殿阁数千,南齐东昏侯萧宝卷曾以黄金翠玉铺造仙华、神仙、玉寿三殿,如今早已残破,自武帝陈霸先开国以来,内廷陈设简朴。
登基大典之后,后主爱煞丽华,嫌其居处简陋,不能作为藏娇之金屋,便命人在临光殿前,造临春、结绮、望仙三阁。临光殿在台城北端华林园中,这华林园是南朝帝室后妃所居园林。
三阁落成之日,后主却在早朝,丽华心中急迫,先登结绮。
伊见此阁高数十丈,袤延数十间,穷土木之奇,极人工之巧。
玉手扶栏而上,才知那窗户墙壁栏杆,皆是沉檀木打造,以金玉珠翠装饰。
待到登顶,正是丽华起居之间。伊环目四顾,只见这整层为一大间,极是宽沃,雍容有大气。
四面门户垂以珍珠帘,堂内正中有宝床宝帐。案几架格上服玩珍奇,器物瑰丽,更是近古未有。
丽华款款步出正面门户,却是悬空一亭,内置案席,案上有铜镜,一边匣子中满是胭脂水粉,却是一间梳妆阁。此亭状如船首凌空,别具巧思。
伊幼时便有登高之愿,可怜身在深宫不得外出,此时方有常人纵情山水之乐。低头看去,阁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植以奇树名花。微风吹过,香闻数十里。
丽华坐于案头,半倚栏杆,身后宫人替伊解散发髻,手执七尺长发,缓缓梳理。
后主散朝回銮,遥遥相望,只见美人倚栏梳妆,衣带随罡风轻舞,飘逸若神女临凡,正是:
临春结绮望仙姬,
玉树后庭花满枝。
长街上众人一阵喧哗,中军王世充回马看去,只见牛车上女犯已然晕厥,一旁捆绑伊手登车相探,惊叫道:“苦也,犯妇没气了!”
世充纵马上前,探身过去,劈面揪住女犯额上青丝,令伊仰面朝天,将如花螓首贴按在木桩上。
只见伊人星眸半闪,面无颜色,檀口开处一节香舌伸出,晶莹涎水自嘴角流下,虽是被勒断了气息,到另有一番可人模样。
世充忙唤过随行仵作,令其查看一番。
自来处决人犯,少不得刽子、仵作。寻常仵作虽名在刽子之后,却须待到犯人典刑之后,才有差遣。一是绞刑验死,二是刑后收敛。
这还有一样,便是游街之时,若犯人不济,仵作粗通医理,也可救急。
这仵作本是随军医官,往日行军法并无绞刑,或杖或斩,却又与府县中的仵作不同。
因是医官,一见女犯形状,便知端的。众人只见这仵作爬上牛车,翻看佳人星眸,转首对世充道:“仪同,这犯妇体弱,重索横胸,以致晕厥。若不解索,怕是撑不到法场。”
仪同乃军中官职,为视从九品。隋国沿袭北魏府兵制,禁军设十二卫府,左翊卫便在其中,此次随晋王南征。世充为得军功,投在长史高颖帐下,做了中军。
南陈覆灭,世充得了军功,不久便会回京,转任兵部员外郎,却是从六品上,乃是官职,又与军职不同。那仵作自然不知,还是称呼世充为仪同。
这府兵乃是自备军仗盔甲,便如木兰辞中所说,若是能有马匹,可为传令,一入军中便高人一等。世充家中殷富,胯下战马却是良驹,已随他征战多年,最有灵性,此时竟流出泪水,径直舔那女犯。
世充心中暗惊,又恐人犯暴毙途中,砸了差事,便命两名捆绑手上车,解开六道绑索,一左一右夹持女犯。
那仵作取过随身药箱,以金针攒刺穴道,什么人中、迎香,好一番折腾,却不见效。
嘈杂人群之中,恰有建康名医子弟,见了这般情状,便起哄叫道:“需得推拿伊胸前乳侧,或可缓过气来!”
仵作一时没了主张,世充闻言催促道:“速速施救,当可一试。”
围观众人听了,俱是一愕,纷纷看向那一双玉兔,已作深紫颜色,却是被绑索勒得爆出,以致血脉不通,再淤得久些,便化成死肉。
乳上那三道绑索,正是令佳人晕厥罪魁,虽已解去,仍留深痕。所以推宫过血,便是以手掌疏通此处。
仵作得了上命,不敢耽搁,抖擞精神,大庭广众之中,着意卖弄,免得被南人小觑,什么推拿点按,揉搓滚振,只见指掌纷飞,确是技法娴熟。
那双玉兔也随之如浪相涌,拨来荡去,令人迷醉。
仵作一番施为,双掌相叠,在女犯胸口猛按数下,只听伊嘤咛一声,一口瘀痰脱口而出,幽幽活转过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按:
明清之前,称呼上官时不用“大人”,因大人古时系指父母,元清两次鞑子入寇,士大夫骨气尽丧,才用此语,便如今日之官员称呼市长为“市长爹”,实在荒谬,又可笑可怜。
第四回 胡床不堪受非刑,台城依稀闻歌笙
上文书说到,待决女犯绑赴法场,途中颇有曲折,竟至生生勒晕过去。
仵作受命施为,一双玉兔终是由紫转白,复还本色。
女犯醒转,一口淤痰带了血丝喷出,正落在仵作胸前衣领。那仵作抬头一看,只见一双俏目正对,眼波流转,如怨似艾。方才发觉双手兀自按住伊胸口,顿时期期艾艾,面色大惭。不敢与伊对视,慌张张拔去金针,下了牛车,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引得一片大笑。
仵作垂头低首,径直返身队中,也不管他人讥笑之声,默然盯着胸前衣襟上那口血痰。此时并不觉腌臜,轻轻以手拨弄,只觉晶莹剔透,湿漉漉如温玉暖怀,说是血丝琥珀也不为过。想起美人香唇,玫艳瑰丽,润泽如含露,一时不觉痴了。
却说两名捆绑手挟持女犯,待那中军决断。世充见人犯甚为虚弱,再如方才一般绑上六道,恐害了伊性命,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那刽子手言道:“仪同,我闻力分则弱,犯妇跪得久了,可取凳让伊坐好,腰腿必不吃力,以绳穿腋窝悬起,去乳上绳索尽绑于腰腹,便无勒毙之虞。”
世充颔首道:“可,由你便宜从事,速速摆布停当,也好上路。”
刽子手闻言,自街边酒肆取了胡床,跳上牛车。女犯见了忙道:“麻烦哥哥取一小床来。”
刽子手不耐,喝道:“犯妇听真,汝系死囚,不复是宫中贵人,哪来诸多规矩,叫坐便坐,不得多言。” 这厮因中军夺了插花螓首的美事,心中不忿,却不敢向世充发泄,只得转了念头,羞辱犯妇。
女犯听罢,虽不言语,却也不迎合起身,令刽子手一时无计,不能将胡床置于伊身下。
原来南朝复周礼,民家坐用席,故称席地而坐。勋贵富庶多用床榻,八尺为床,三尺为榻,可以坐卧。
胡床自汉末传入中原,以绳革为面,木竹为架,有背可倚,可折叠,易携带,后世唤作折叠椅或躺椅便是,军中将帅多用此物,史载曹操遭逢马超铁骑突袭,便坐于胡床,一时不及起身。南朝梁武帝也曾用胡床砸其臣属。
小床始于晋,为坐具,其状如床,可跪坐,在寻常百姓家也是常用之物。女犯在宫中,多跪坐于榻上,小床为侍女所用。
汉家礼法,称跪坐为坐,垂足蹲坐胡床为踞,又称胡坐,其意简慢,踞同倨,故有倨傲之说。
而两腿前伸呈八字,臀股坐于席榻之上,状如簸箕,称为箕。因南人自古多不穿裤,箕坐若遇风吹起深裙,以阴对人,至为无礼,《礼记》曲礼篇曰:“坐勿箕”。
女犯虽绳捆索绑,却不愿人前失礼,欲求一小床而不可得,神态委屈,颦眉蹙额,我见犹怜。这刽子手身高九尺,乃是北地粗汉,几曾见过这等南国美人。见伊不肯起身,状似拖延,便心头火气,也不怜香惜玉,上前劈面揪住头发。人犯身长五尺余,轻若无骨,只这轻轻一提,便如小鸡般被捉得双脚离了牛车,悬身半空。
众人一片喧哗,那刽子手只是不理,一手提玉人,一手便去推那胡床。
女犯虽被拿住,却是双腿乱蹬,只是不肯就范。刽子手一时不能得手,便令捆绑手将伊举起,把个胡床反转,椅背朝前,以腿顶住,双手捉住人犯一双玉足,用力一分,各自插入胡床两侧扶手之间。
围观百姓只见女犯双股困于扶手,跨坐在胡床上,一时动弹不得,裙襟褪在膝上,露出粉雕玉琢般一双小腿, 煞是羡人。伊如此倒骑胡床,椅背便在面前,状如骑马一般,只羞得面如朝霞。
两边捆绑手将伊放下,女犯瘫软在胡床上,因坐处高了一截,长发虽仍吊在铁环中,却不曾绷紧,伊便俯身下来,匍匐于椅背上。
那刽子手见了,余怒未消,下车从街边摊贩处取了一根胡瓜,来在女犯当面。
众人心中甚奇,不知所以,只见这厮并非好心喂食,却把那胡瓜探入女犯两腿之间,三重曲裾深裙之内。
女犯奋力挣扎,突然惨叫一声,身子猛然一挺,直跳了起来,复又落下,又是一声惨叫,如杜鹃啼血。
众人听着伤心,再看时却见伊勉力夹紧双腿,半立胡床,却不敢坐下。那刽子手将深裙撩起,却是胡瓜插入蜜穴,顶住胡床,怪道伊不敢落座。
这刽子手复解开丽人长发,重入铁环绑紧,令伊抬首挺胸,又取拦胸绑索分成两堆,两股分穿双腋吊在铁环,四股自乳下小腹横绑于木桩。
众人只道这便是其所说之力分则弱,不料这厮还不罢休,捉了人犯一对椒乳,突然从乳头上拔出两根银针,却是那仵作慌张离去,一时不查所留,引得一片大笑。
刽子手向捆绑手讨了红绳,却是先前出宫时从人犯头上所剥,三缠两绕之间,绑了粉嫩乳头,也穿过铁环系紧,将一对玉兔高高扯起,状如白玉所雕牛角。
如此打扮犯妇更是难忍,却不致晕厥,只得苦捱,端的是残忍歹毒,也算一番好手艺。
王世充在旁见了,不禁皱眉,心中虽不齿,也不好当众责难这刽子手唐突佳人,免得在南人面前堕了大隋威风,只得催车而行,指望早至刑场,或可令丽人稍减苦楚。
牛车催动,道路不平,女犯颠得晃来摆去,身下硬物由胡床一顶,入了一分,伊细腰扭动如柳,双腿施力将之挤出,如此反复,令伊痛苦万状,香汗淋漓,身如火焚,只恨不得立时死了。
忍不多时,终于难耐,春情迭尔忽来,不由得挺直粉颈,后仰螓首,面如桃花,呻吟不止,身子不住颤抖,挣扎半刻,竟然泄了。
众人瞠目结舌,一时没了半点杂声。只见那胡瓜之上淋漓不尽,遍染黄迹。许久方才有人叫道:“莫不是溺尿?”却是犯妇半日滴水未进,身泄之后,溺尿色黄而味淡,闻之似香非臭,尽掩蜜液,把个胡瓜染得金黄。
此后世充闲来以之告知晋王,《贞观纪要》言杨广惧胡,改胡床为交椅,变胡瓜为黄瓜,却不知这出处来自丽华。交椅实是交媾之椅子,黄瓜却为溺黄之瓜。
却说女犯倚在桩上,首级侧挂一边,口中喃喃细语,似说情话,然含混不清,又如离魂失魄。
丽华似又回到临春阁,这却是后主自居之处,建在三阁正中,龚、孔二贵嫔所居望仙阁却在另一侧,与结绮阁遥遥相对,其中有凌空复道相连。
丽华跪坐后主之侧,季美人与女学士袁大舍下首相陪。
这季美人与宫中王美人、张、薛二淑媛,袁昭仪、何婕妤、江修容等七人,皆才貌双全,常轮流召幸阁中。丽华却也不妒,荐诸多宫女侍寝后主,后宫中人皆称其有德,竞言其善,因此便得了贤名。
宫中法度,皇后、贵妃、贵嫔、贵人之后,为美人、淑媛、昭仪、婕妤、修容,各有班次,皆是帝王嫔妃,其后方为女官。
女学士袁大舍本是女官,也因文采受封。
后主常宴请名士,与丽华等游宴,席间令诸贵人、女学士与名士共赋新诗,互相赠答。采其艳丽出众之诗词,便谱以新曲,江南文风因此鼎盛。
此时新诗一出,却是按新曲《临江乐》所制,丽华便着宫人传下阁去,有貌美宫女千人坐于阁下,得了诗词无需演练,按曲而歌,一首唱罢又唱一首,此起彼伏,声声相和。
歌声传至宫外,行人隐约听得几句:“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乃是盛赞张贵妃之美色。南人以琼树为仙物,说的却是丽华。
后主揽住丽华纤腰道:“卿果大才,千余宫女按部而歌,一丝不乱,不弱于精兵,孙武子尚须斩姬才得三令五申,不及卿多矣。”
丽华口才颇佳,最擅察言观色,含笑道:“陛下谬赞,妾有权柄,可赏可罚,自然成事,孙武子只罚无赏,才需斩姬立威。”
百年后唐玄宗亦学此跌进歌法,被尊为梨园始祖,却是后话。
却说丽华自一贫寒仕女成一国贵妃,虽是聪明伶俐人儿,其中辛酸,自不足为外人道也。
此时宦官蔡临儿、李善度进见,却是后主怠于朝政,百司启奏,托蔡李二人觐见,请后主上朝。后主却是不应,只倚坐于软榻上,背靠隐囊,将丽华置于膝上,共决朝政。隐囊者,为囊实以细软,置诸坐侧,坐倦则侧身曲肱以隐之,实为宽大靠垫。
李、蔡呈上奏折,呈报各司所请要务,但说了后语忘了前言,丽华记性颇好,为其疏条复述,无所遗漏。
自此参理朝政,坊间流传曰:“人间有一言一事,贵妃必先知白之。”后主因此愈加宠幸丽华,冠绝后庭。
去岁岁末,李蔡二人又有呈报,言隋人欲伐陈,散布流言于市井之间,称后主无道,而张贵妃工于厌魅之术,假借鬼道以媚惑后主,设淫祀于宫中,聚诸女巫使之击鼓作舞。 丽华听罢,不过一笑而已,自思再过得几年,便可把持朝政,除旧布新,当不弱于隋国,可叹天不假命。
后世有武曌,幼闻丽华故事,尽皆效法,终能成事,做了那千古女帝。而丽华却绳捆索绑,典刑于市曹,人生际遇,岂可同日而语哉?时也命也,却是陈国弱小,雏凤清鸣于世,却终是难以一飞冲天也。
牛车来到石阙之下,女犯朦胧中听人叫道:”犯妇醒来,且看前面,稍倾你也是这般模样!“却是那刽子手又在聒噪。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五回 曾经芳乐议国是, 恍惚石阙见狰狞
却说女犯听得刽子手叫唤,睁开双目仔细观瞧,只见牛车正来在宫门前的横街上,丽华早间出的是西华门,此处却是南面正门,唤作大司马门,又叫章门,正对后主登基所用太极殿,囚车穿街绕巷许久,方才到此。
那宫门两侧立有望楼,称为石阙。台城原本无阙,梁武帝命卫尉卿丘仲孚在大司马门外建石阙一对,名为“神龙”、“仁虎”。双阙趺座高七尺,阙身则高五丈、长三丈六尺、厚七丈五尺,石阙上镌刻珍禽异兽,穷极壮丽,冠绝古今。
如今这石阙之下,却有五颗首级披头散发,用长枪插了,挑在道边示众。这五人分别是湘州刺史施文庆、散骑常侍沈客卿、市令汤慧朗、刑法监徐析、尚书都令史暨慧,这几人并称妃党,向来为丽华羽翼,昨日就刑,已先赴黄泉。
女犯见那首级被枪尖刺穿,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似极痛苦,不禁惊呼一声,而后痛哭失声。
那中军王世充回头一看,便知端的,不由得恶狠狠瞪了刽子手一眼,忙催促快行。
牛车加快前行,过了宫门,女犯被带得左摇右晃,双乳一阵乱颤。刑车颠簸,那胡床骤然斜立,令伊更是难当,腰身扭如鹤颈,虽状极苦楚,兀自以目斜视,终是看不到几人首级,已是泪流满面。
众百姓议论纷纷,皆说那刽子手的不是,连那捆绑手与押解军士都对这厮侧目而视,令其懊恼不已,却也不敢多言,只得闷头走在牛车一侧。
女犯泪眼朦胧,似回到与五人密会之时。
芳乐殿中,珠帘漫卷,丽华跪坐榻上。仕女从殿外引来数人,具是峨冠博带,风度翩翩。南朝刘宋时修正光、玉烛、紫极三殿,齐时建芳乐、王寿二殿,台城多历兵乱,宫阙屡有残破,故不为后主所喜。今日伊密会诸臣,便选在这僻静之处。
这几人进的殿来,伏地跪拜,丽华令宫人赐座席,环视众人道:“诸卿具是国家栋梁,如今隋国猖獗,边将屡有叛逆,不知诸卿有何良策,可以教我?”
丽华自与后主共决国事,食甘知味,其子陈深于祯明二年新立为太子,伊见后主不理朝政,隋国步步紧逼,深恐国破家亡,为子筹谋,不得以阴结主战臣工,便是新党,又称妃党,以制主和之流。
往日多用宫人与诸臣门下走卒勾连,传递消息,自然深为不便,今日后主出游,丽华便命人召来商议。
进殿诸臣一人答道:“自太建北伐失利,尽失淮泗之地,诸军畏战,边事大坏,需重选敢战之将,罢黜尸位之流,徐图恢复。”丽华看时,见说话这人乃是一俊秀男子,侍女在伊密语耳边,说此人便是散骑常侍沈客卿。
湘州刺史施文庆为众人之首,丽华问之。
施文庆道:“贵妃可知天下大略否?”
丽华轻摇螓首,施文庆暗观其丽色,见伊身着淡色深裙,素雅如莲,长发梳得丝丝整齐,在背上束成一束,迤逦拖到榻上,鬓边戴一朵金色雏菊,颇有西汉风韵,别生情致,风神如玉,似雾里看花,变幻莫测,又如陈年佳酿一般,视久而愈见滋味。
这施文庆久闻丽华艳名,只当是个媚视烟行的妖娆女子,谁知今日一见,才知大谬。细想一下,也便释然,想那后主生于万花丛中,什么呀的女子没有见过,若只是一张面皮,便是艳丽到了极处,日子一久也没了新鲜,只有这等内秀慧中色艺具佳的女子,才可历久弥新荣宠不衰。
施文庆文采风流,素为后主所重,胸中自有沟壑,虽心神一时为丽华所夺,片刻也回过神来,于是便把这天下格局与丽华娓娓道来。
当初陈宣帝即位,年号太建,立妃柳氏为后,陈叔宝为太子。北方两国并立,其时齐都邺城,周都长安,古来远交近攻,加之周弱齐强,宣帝便连接北周,共伐北齐。
后讨平北齐,共分疆土,陈国掠有淮泗,国势大盛,周国示以盟好,两国各守疆界,一时无事。
不久周国新帝即位,便是后周宣帝,立杨丽华为后,国丈杨坚为丞相,北方战乱平息,国力渐复。周齐二国激战数十年,自是精兵百炼,此时战端再起,陈国不敌。北周宣帝暴卒,其子静帝继位,丞相隋国公杨坚篡位,国号隋,立独孤氏为后,杨勇为太子,晋王杨广督军南下,尽夺淮泗之地。
此时已是太建十四年,陈宣帝五十三岁,积劳遘疾,辗转床褥,虽经多方医治,竟是有加无廖。
易箦之际,遗诏曰太子叔宝继位,不料变生肘腋, 皇二子始兴王叔陵谋篡。定乱之后,后主于太极前殿即位。论功行赏。萧摩诃功大,授散骑常侍、车骑大将军,封绥建郡公、邑三千户,叔陵素所蓄聚金帛累巨万,后主悉以赐之。又以其女为皇太子妃,宠幸无比。此时皇太子为陈胤,其母孙姬早亡,遂成沈后养子,这萧摩诃便算是皇后一党,素与施文庆等寒门新党不和,也与执政孔范等世家文士相恶。
后主封其弟皇四子叔坚封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不久升迁司空之位。当时后主刀伤未愈,不能视事,政无大小,悉委叔坚决之,於是势倾朝廷。
当是之时,新失淮南之地,隋师临江,又国遭大丧,后主病创不能听政,其诛叔陵、供大行丧事、边境防守及 百司众务,虽假以后主之命,皆决之於太后柳氏,故实为柳后与叔坚共秉国政。
次年,柳后还政於后主,后主已过而立,亲政之初,宵衣旰食,励精图治,即位两月,即下诏书,奖励垦荒,擢用廉吏,虚怀若谷,探纳忠言谠论,禁止奢靡,确有楚庄之志。
可惜好景不长,后主即位,年号至德,四月间,陈郢州城主张子讥遣使降隋,郢州治江夏,中流之重镇,今忽背叛,便知陈之边将已离心,此后降隋之风愈演愈烈,国势日蹩,加之叔坚、萧摩诃、施文庆、孔范四党争斗朝堂,后主身心俱疲,日渐消沉,遂不理政事,流连花丛醉生梦死,静待国破之祸。
丽华乘隙而进,与叔坚一党几番争斗,终是令后主对其生忌,把叔坚贬斥州郡,从此妃党势起,到了祯明二年逐渐把持朝政。
施文庆备述前事,其中叔陵谋逆等事,为丽华亲历,所知甚详。只听这施文庆道:“贵妃,我朝自失淮泗,人口不过二百余万,而索虏有民九百万,数倍于我,实不可与之争锋。只有阴蓄实力,以待天时。如今隋国便如前秦苻坚在时,多有心怀叵测之徒,若起内乱,则我王师可乘势出兵淮南,徐图恢复。”此时南书谓北为索虏,北书指南为岛夷。
新党虽主战,也知国力不济,需内修明政,外抗强敌。
丽华问道:“我读史书,乃知诸葛以弱伐强,蜀国得以迁延日久,若只守不攻,却恐守久有失?”
沈客卿素有急才,自幼与施文庆相善,见其不语,便答道:“空耗国力,取败之道,当与民休养,若要攻伐,还需贵妃与人借兵才是。”
丽华问是何人,沈客卿道:“石龙郡太夫人素善战。”说的却是岭南冼夫人,其与武帝陈霸先有旧,已历四朝,曾赠后主信物“扶南犀杖”,以为联络。
丽华从之,问于后主,后主道:“太夫人已年过古稀,如此劳碌,恐伤君臣之情。”终于没有成事。
忽而人是以非,曾经台城殿宇之中,纵论国事之人,已然只剩下几颗孤零零的首级,女犯心知那施文庆、沈客卿对己情愫暗生,故而始终不离不弃,为护花之属,今日这般,先后枭首闹市,也是前缘。
忽然下体一痛,却是牛车震动,那胡瓜整个顶入蜜穴,疼的女犯一声惨叫,昏了过去。
各位看官想必要问:这刽子手摆布女犯,怎地凭多花样?难道隋国刽子都是这般,亦或此人委实精怪?
要说此事,却也话长,原来这刽子手本是家传手艺,专做这刑戮杀囚的勾当,故此知道许多手段。这胡床胡瓜折辱女犯,虽是临机一动,却非无因之果。
话说北周宣帝,本是鲜卑胡人,残忍暴戾,广《刑书要制》,更峻其法,谓之《刑经圣制》。作礔历车,以威妇人。这礔历车,又唤做霹雳车,乃妇刑,可连发利器,刺女犯胸腹蜜穴,既巧且缓,令其血尽而亡。
这隋国公杨坚,乃弘农杨氏之后,世家大族子弟,篡周自立,重订刑制,遍废酷刑厉法,以示宽仁。
霹雳车已然废止,也不过十年前旧事,那刽子虽知之甚详,然丽华乃斩罪,又是行军法,自然不当用此刑。此时因隙乘便,法外非刑,因是俘囚,却也说得过去。
前秦太宗符登之后毛氏,被姚苌所斩,临刑哭号:“姚苌无道,前害天子,今辱皇后,皇天后土,宁不鉴照!”北朝为胡人之国,素无礼仪,女子若被俘受斩,临刑之际,便是一国之后,受辱破身也在所难免。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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